医院。
蒋文芳打了热水,拿一块热毛巾一点一点耐心地擦拭着顾文建的手脚。
他虽已经醒了,可是中风让他半身不遂,不仅没法动弹,连话也讲不出一句。
他只能无助地躺在病床上,任由蒋文芳擦拭。
“医生说了,像你这样的情况,得疏通经络,多按摩按摩才行,所以我一会儿让护工过来。”
蒋文芳絮絮地跟他说着话,嗓音有些低哑,顾文建张着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只是含混不清的声音。
她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大约是不想看到我的,可是现如今,除了我,也没人会来看你,你就别嫌弃我了。”
许多事,她不放心让别人来做,照顾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她根本不能安心将这些小事交给陌生的护士。
擦完了他的手脚以后,预约按摩的护工还没有来,她便放下了毛巾,在他的床边坐下了。
夫妻同行二十多年,他们之间,一直像是相敬如宾的陌生人,彼此心里都藏着不能捅破的隐秘角落,可是离婚之后,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心里这么多年的结,居然也能够渐渐放下了。
蒋文芳看着他这张脸,他也真的是老了,眼角沟壑纵横,脸颊上还有不少斑,就连头发,也不如年轻时乌黑繁茂。
她见过这个男人最年轻意气风发时的模样,也见到了他垂垂老矣动弹不得的模样,心头又涌起一阵荒凉。
顾文建始终偏着头,只是从他的眼神里,实在读不懂有着什么情绪。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他一直盯着旁边沙发上的一个文件袋,好像是公司的东西。
“我知道你忧心顾氏集团的事,近些年集团的效益一直不太好,你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如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大知道,自有他们年轻人去料理,你还着急什么呢?”
病房门口响起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两下礼貌的敲门声。
蒋文芳只当是护工到了,高声喊了一句:“进来!”
不过,走进来的,却是杜梦琳。
“哟,是小杜呀。”杜梦琳在顾氏集团的职位不低,蒋文芳自然也是认得的。
“夫人好。”杜梦琳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蒋文芳的神情有一丝凝滞,从前,顾氏集团的所有员工瞧见她,自然都是喊一声“夫人”的,可是如今,她早已不是什么顾夫人了。
杜梦琳也立刻意识到了这样的称呼不大好,连忙想要改口,蒋文芳却说:“不要紧,你进来吧。”
她走进了病房。
病床上,顾文建在看见杜梦琳之后,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好像是竭力地想要坐起来,却无论如何都起不来动不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音,脖子上青筋毕显。
杜梦琳像是有些被吓到,站在门口的地方,不敢走近。
蒋文芳连忙安抚他:“你这是怎么了?杜总监你还不认得吗?她来探你的病。”
可是,顾文建依旧情绪十分激动,两手的拳头想要捏紧却又动弹不得,只剩下十个指尖不停颤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杜梦琳,仿佛要用眼睛将她看穿一般。
杜梦琳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顾董事长中风,虽然醒了,可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与废人无异。
当她看见他这般模样之后,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愧意。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只能偏过头去,看向蒋文芳:“我……我是代表市场部的同事们,来探望顾董事长的。”
她将手里的鲜花和果篮递给蒋文芳,蒋文芳接了花,说道:“你有心了。”
“董事长如今这般模样,公司里的状况也不是很好,大家都很担心。”
“公司里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之前的账目问题,查出什么结果来了没?”
杜梦琳的眼神有一丝心虚,她垂下眼睑,回答:“那个项目自然是损失不小,大家的压力都很大,不过,请您和董事长放心,我们都会努力的,争取让公司渡过难关。”
蒋文芳点了点头,又问:“前两天,我听依依提起来,说是怀疑账目的事情,集团里可能有人做了手脚,现在查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查……没查到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
杜梦琳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文建突然又挣扎着闷吼起来。
蒋文芳连忙安抚着他,歉意地对杜梦琳说:“想必,他是太忧心公司里的事情,这些话,咱们还是不要在她面前聊了。”
杜梦琳点了点头,没再说下去。
“你也知道,他是为了这件事才发病中风的,你是公司里的人,想必他一瞧见你,就又要想起这件事,他说不出话来,你别见怪。”
杜梦琳自然不敢见怪,她见顾文建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赶紧说:“那……那我就先回公司去了,顾董事长的病会慢慢好的,您也要保重身体。”
说完,她赶紧跟两人道了别,走出了病房。
顾文建还在异常激烈地狰狞着,似乎并不想让杜梦琳走。
只可惜,蒋文芳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杜梦琳走出了病房之后,立刻往前快走了几步,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个病房里传出来的任何声音,才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她扶着墙,浑身像是突然没有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地板冰凉,顺着小腿一点一点弥漫到全身,她颤抖着肩膀,极力压抑自己的慌张情绪,眼中却早已不由自主含上了热泪。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双手依然是颤抖的,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拨通键。
铃声只响了两秒便被接起,电话那头,是那个戏谑冷嘲的声音:“见到顾文建了?”
“见到了。”
“我看国内的新闻,说他是中风了,怎么样?确有其事吗?”
“是,他中风了,躺在病床上,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跟一只脚进了棺材没有什么两样。”
杜梦琳说话的语气虽然还算镇定,可是眼眶里的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而电话那头,居然是一阵轻笑。
她不由得恼怒至极:“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