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次兒論讞獄第二書
包世臣
字告興實知之。前書言讞獄之法頗詳盡。然止言得本案之情實。至於首府讞局。為全省總匯。或京控奉發。或上控提省。或翻異提全案人證。其案多有自數年至十數年者。又本案兩造先後控訴之詞多出岔頭。更有牽砌別案作證自數案至十數案者。提卷動至盈箱。提犯動致數十百人。首府有發審友。例為主政。然近來幕友。莫肯悉心看卷。且難保不別存意見。此宗大案奉委。例有一月審限。為期本寬。必須將全卷先看一。摘出緊要之人。再將全卷逐人摘出其緊要情節。遇有岔出頭腦。必須細想前後。與本案是否有關涉處。蓋岔出情節每有股大於腰指。大於股者一經挑掣。常至本案不可收拾。此種情節。雖要摘出然須於摘略內注明。不可追究。或竟不置一詞。以便正案合龍。摘節略時。務要詳明。日後堂訊。但看節略。免再查卷之煩。摘定節略。把鼻已得。必須細檢律例。拿定一正經歸宿。訊供時皆注定正條。則供成而看亦成。發審友即有意見。不能動彈供情。蓋發審大案。斷不能如自理小案一一得實。然或移情就例。或擇例就情。務求平允而寬厚。則問官與犯人兩無所憾。而訟師不能簸弄其閒。則案易了結而自無翻異。若一挑掣岔頭。必致展轉提犯。逾限既自關考成。拖延更累及無辜。造福作。祗爭一閒。慎之又慎。至於牽砌之案。其已結者勿論。其未結而人集者。於本案有涉而無礙。便宜於大案後提出。略加數語。便可帶結。若牽掣重大。頭緒紛繁。便宜以人證不齊等語。蹬歸原衙門自行集訊結正。分合機宜。至為不易。又堂訊數次之後。每有兩造當堂遞稟。此必情有難白。而以筆代舌。必須細看細想。或收受。或發還。斷不可草草下一字。或反為所持。有礙大局。說雖淺近。大要盡此。蓋看卷摘略。最為緊要。然亦有堂訊時。真情與卷載迥異者。又不可執略硬做。至案情既得。與承審官常有干礙。不得不設法周旋。則書三案後論之言具詳。茲不贅及。
牛恩惠獄記
陳世鎔
己亥之冬。余代理隴西。次年二月返省。未至。則聞捕獲牛八教首吳鴻信。尸其事者高臺令李。讞其獄者蘭州守唐。定其案者按察司陶也。同讞者若而人。未暇悉數。皆以為不世之勳。可以晉崇階而邀懋賞也。陶公故待余厚。余進謁。即告以斯獄當為子挂名。余請往讞局一視。渠魁吳鴻信。才三十餘。白無獰惡相。而同曳鋃鐺者。則張文藻。年不過二十。又有一傅姓者。農人也。又有二旅店主人。忘其姓。皆桎梏待訊。聽其辭。皆素不相識。次日陶公召讞局諸公至署。命與余同訊。則吳鴻信變為牛恩惠。籍山西洪洞縣。父某。母某。妻某。於兄弟行幾。以某年出遊學。不知吳鴻信為何如人。而張文藻則武威縣學生員。其父管驛號。已於大河驛授徒。此人過其館談命。贈銅錢二百。彼留一名刺為識。牛恩惠也。傅姓則籍臨羌。旅店主人籍寍夏。相去千餘里。其供詞。言在湖南湖北招集英雄豪傑。皆讞官所指授。已不知為何語。余白諸唐公。謂事有可疑。唐公曰。已咨明周制軍捕獲教首矣。今若改為疑案。則一省承審官將獲譴。殺之則已矣。余乃請見梁方伯瑚制軍。力言姦人謀為不軌。必蓄積日久。黨羽眾多。牛恩惠與張文藻。
乃萍水相逢。豈有立談之頃能煽誘人共為大逆。且數千里所得僅三四人。以此舉事。不亦難乎。據其供稱有籍貫。有父母兄弟妻子。何妨一為查訊。而欲以殺之為竟事。如殺之。而其父母兄弟妻子至甘索人。何以應付。又如殺之。而真吳鴻信在他處捕獲。又何以剖析。而陶公護前令家人。喚余覆訊。必欲實其為吳鴻信。使五返而余不往。則大恚。余應之曰。公待我厚。我當為公作諍臣。無冤殺不辜。若以人命媚公。而自享其利。公亦何樂有此阿意承旨之員哉。於是瑚制軍梁方伯乃遣官解往湖北。與牛八教諸奸黨質證。無一識者。周制軍咨之返。曰我欲得者吳鴻信。不欲牛恩惠也。將劾甘省誣陷平民為大逆。會以事罷職乃解。而牛恩惠張文藻等。拷掠五毒備至。脛則已折。膚則已無矣。此案之始。周制軍購捕牛八教首吳鴻信。聞其逃至甘省。圖形密緝。而李大融署高臺。於戲場見牛恩惠面貌相類。認作吳鴻信。而牛恩惠在江湖游滑久。推命算卦。藉以餬口。語言閃爍。更以為真吳鴻信。張文藻以二百錢作命金。受此奇禍。其二弟年甫成童。亦拘係。李與首府臬使皆黔人。欲以此拔擢之。余之力爭。亦未必全無黑白是非。特不勝其利欲之私。余亦與諸問訊者言。乃皆笑其迂闊。不知乘時進取也。
提牢瑣記
濮文暹
提牢。古獄吏也。位卑而責重。易孽亦易福焉。國家哀矜庶戮。不遺一夫。豈容愚賤妄議損益。然今昔異宜。變通迺久。雖曰小惠。無傷大體。亦聖朝所不廢也。文暹循職無狀。因時補苴。瑣瑣載筆。私備檢點。科條所布。則概從略。自惟不文。體段懵如。意者劬嫗絮語。病夫呻言。明知厭聽。或亦有以諒其心矣。作提牢瑣記。
清慎勤。官箴也。箴提牢尤亟。眾獄所歸。竿牘易行。清則絕之。猾役作威。大盜階厲。慎則制之。躬親巨細。耳目入微。毋嫌瀆。煩不憚勞。勤之謂矣。三者之中。清慎在心。勤迺妙用。凡所類記。惟勤有功。一弗親歷。即屬虛文。亦記所不必記也。
關領囚糧。歲凡三期。雖具官司。仍責商戶。既便支存。亦易操縱。呈式先驗。隨時可核。米糲且塵。溲之務淨。炊或失宜。非饐則腐。盛以巨甬。羃以大布。冬則加綿。用避寒氛。健役交荷。時防索朽。雨雪艱步。尤宜慎之。辰申飯囚。毋或後先。立受以序。戒競戒譁。範銅為勺。寔容半升。上周鐫文。以防磨減。先備潔水。數數澤之。積垢斯滌。粒亦不膠。膠積太多。受者損矣。規木量杓。欲其平且盈也。傾杓欲速。欲其不寒也。揚而覆之。欲其杓無餘也。計口一杓。日凡兩給。人飽一升。定例然也。
飯給而湯隨之。人沃一瓢。冬加萊菔。夏加菉豆。春秋則茶。禁苦水。禁冷水。禁不熟水。暑則多儲。惟所需。飲無時。犴狴之側。別設盎漿。夏日提訊諸囚。則出入飲之。淡食可憫。以鹽蔬濟之。毋過與。恐益煩渴。尤苦。折者。裂者。損者。滲者。穢者。不足者。時時察之。易之。增之。
囚給熟一觔。佐以蔥醬。或增肉數兩。良辰佳節則為之。長官同僚惠於平日者亦為之。例餐仍不撤。酒與洋煙有常禁。
屋環五。守者居中。久禁而貸死者。居潔地之兩。鑿垣通便溺。餘兩。與近死囚居之。
袤丈餘。廣可五六尺。支厚板。去地尺許。朽必易。溼必曝。穢必濯。藉於板者。夏席而冬薦。席宜澤。薦宜厚。皆於寬宜。加薦以。尤於冬宜。紉布而實以桔。以為大枕。長如其。月一澣。敝迺更。屋日必灑掃。下尤督之。冬之煤氣。春之瘟氣。夏秋之交。疫氣汗氣。朝夕之廁氣。庖湢氣。溼熱氣。皆足致疾以死。蓄朮柏蕭艾。頻董之焚。或屑雜藥。益佳。
蜰蟲噬人至酷。蚤蝨繼之。不終夕。已瘡痏其體。血痕縱橫。四壁如繪。獄中第一苦惱境也。蟲有自壁出者。有自上緣者。有自梁柱下墮者。隔以承塵。而塗茨其旁隙。則稍得眠。
屋外隅。皆多設廁。日必一淨。別具柳筐一。交繩而貫以木。渣滓悉入之。日荷以出。無有少積。夾堵尤戒之。慮塞溝渠。或至高積。可梯而踰。
囚定讞者。許女屬入視。皆後朔望一日。先注門籍。出入以時。別納以屋。閉戶而守。餘者禁窺伺。嚴私遞。戒偶語。絕謔言。
面日一沐。髮日一櫛。木梳草紙。豆疏巾。敝斯易。乏斯結。女獄倍之。或攜嬰種。護視益當謹。
女獄恆鍵。非公事。男役不得入。扉之心。特洞一穴。藉傳所需。仍加片板而時掩焉。擇役之老而誠者司其鑰。病者。刑者。宿疾者。孕者。產者。醫必速。藥必具。日詢所苦而躬督之飲。強他囚與俱。勿移之側旁及穢溼地。非大瘳。不止藥。
疾不可為者。立移空屋。杜傳染也。死則有停屍所。縛屍於板。虛懸中央。恐為鳥獸殘。呈驗勿稽。夏秋尤亟。
痧藥。喉藥。痢藥。瘧藥。金創藥。杖傷藥。解毒藥。求可預製者。蓄以應所急。
夏給扇。早啟封而遲錮之。守者加嚴。
衣一。一。秋袷而冬綿。絮多敗。布多粗。縫綴多疏。多垢膩。多縲絏磨刮。則皆易敝。禦一寒。人必二三易。厚厥值。倍厥數。施迺不窮。
巾襪不具。冬即寒皴。首所覆。足所藉。皆給焉。惟察所乏。秋冬夜永。柝聲難續。破寒往督。或風雨雪。督尤勿懈。平居巡獄。毋與定時。絕遷就也。役有告必察。囚有訴必受。微疾微傷。必詳詰隱。處不潔必躬巡。築頹葺漏。平道疏渠。事皆舉矣。
垣週老棘。火災之媒。大旱大風。非時往察。
囚屋出入有定時。坐臥有定方。眠食有定候。狡者。悍者。諠笑者。詈者。者。導訟者。商飾獄詞者。結死黨者。輕予長跪。重予杖。或加桎梏。甚者鐵索掣肘。懸之梁閒。仍餘其索。俾可坐臥。惟不可行。死囚中不得已迺一施之。囚不遵法度。屋則彼此移。監則南北調。有訐之者。質諸守役。證之他囚。以情以實。然後行罰。
守者或虐囚。不敢以非法也。但喝而渴之。或強雜穢疾者同坐臥。無傷可證。已不堪命。故飲食必躬監。夜必核宿者之數。數必均。必有限制。
罪輕者不縶。稍重曳於項。又重拘手足。至重乃加栲杻。其閒老幼廢疾。樸魯安靜。嚴寒酷暑。刑傷太重者。皆可寬法。而仍時防之。
新制鋃鐺。芒楞未銷。著膚易傷。別給尺布護之。
支木為凳。聯而屬焉。淫雨積潦。以渡奔走。自吏及囚。罔不利之。長官所施。厥費甚鉅。收發有時。修補有資。首役之責也。
司獄八員。輪宿在獄。見聞最習。力求和衷。事迺有濟。書吏二。役百有二十。巡夜武弁十。兵八十。司炊者二。司鈴者三十有二。
咸輪期代役。縱則玩。激則變。專寄耳目蔽。衡其輕重。以為張弛。弊絕殊未也。免咎或庶幾焉。
獄有神。有總司。有分司。統尊之曰獄神。餘在祀典者。若關帝龍神門神。若佛典之大士閻羅社公。若道流之大乙藥王瘟部火部。皆為位以祀。別一楹。祀前明椒山楊公。而刑部尚書王公世貞。郎中史公朝賓。司獄劉公時守。得祔焉。座隅老榆盤錯。陰森不晝。傳為忠愍公手植者。南則阿公祠。公諱世圖。康熙時。官滿司獄。以除夕縱囚。元日悉來歸。一囚偶後。公懼。竟仰藥死。囚踵至。痛公甚。亦觸柱死。即今肖像牽馬侍公側者也。諸神朔望則祀。履任則祀。報賽日則祀。勾決日則祀。祀則必躬詣。香帛虔潔。宜專厥司。庶幾覆盆之中。亦有臨質。神道設教。用佐良箴。
瑣記如右。蓋緣煦子以為彌縫。舍本齊末。奚裨勸懲。循吏不必為。能吏又不屑為也。文暹於是投筆而喟然曰。嗟乎。斯所謂愚而不知為政者與。雖然。周易言獄。厥卦凡三。噬嗑利用獄。著乾肉黃金之象。旅不留獄。協懷資得斧之占。無財不可以為惠。聖人得無深意存焉。至於議獄中孚。迺格豚魚。豚蠢可苙。魚愚可罟。獄囚近之矣。必格以信。厥道何先。天下萬事。所不疑者。惟生與養。所不變者。惟衣與食。本此立信。孚乃化邦。矧茲囹圄。飢寒所敺。記言瑣瑣。固屬私恩。要非徒手。遂堪坐理。且冥頑有眾。玩視鋸鑊。夫豈口惠可以行賞。溫拊可以代纊哉。試以勺水。人增一飲。不羹不薪。夫亦何費而計。囚三百。積勺溢斛。已非一力可汲。一甕可儲。況其它乎。洪惟國家深仁厚德。靡隱不周。恤囚僅為政之一端。而原情立法。計日帑。誰非聖君賢相憂勤惻怛所推被於無窮者哉。我不敢知曰。名存而實亡。然法積久則弊生。政待人而後行。上挈大綱。下釐細目。遵茲成憲。濟以權宜。亦小臣所當自盡也。是故生者不使枉。死者惟其法。不惟其心。刑官之職。固應爾爾。下逮提牢。厥責維均。夫新舊相代。政必以告。古人在官之義也。益由廣受。思以集成。救弊補偏。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