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大发雷霆，然后叫来我爸？
　　我的确有点爱多想了。很多人都爱多想，归咎于自恃重要、自命不凡。大都坚信自己日后会大有作为，却常常出头渺茫，看不见希望的日子里生活暗淡无光，甚至被周围所有人都压了一头。明明我们并不遭人待见，讨厌我们的人多的是，不喜欢我们数都没法数。我们要是往街上一站，汽车喇叭振聋发聩，比你小的孩子都骂你是蠢驴，车子来了还不走开。
　　当然这话说的有些远。
　　外面那群人都散去了，最后面一个窗子外还站着两个人，似乎在窥探什么。我和王康站起来，唐乐走在后面，我刚走出教室，窗子外一个人指着我说："你就是说他被打的够惨？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他旁边那人赶紧把他拉开，"你小声点说话行不，早知道不该带你来，你是没看到，之前他被打的都站不起身"
　　靠，这种事也能发生，难道要我趟在教室里等救护车他们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我怎么觉得你先前很勇敢，勇敢到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你看，都有人登门观看了。"唐乐取笑我，其实我真的很感谢她，我不需要让所有人吃惊，我自己惊讶就行，并不是习惯了内向的人就能忍受别人的羞辱，就算忍了也只有自己知道多痛苦。
　　"其实我想谢你，不过你恩情可太大了，我觉得说谢轻了。"我没有把话说太明白，毕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唐乐轻轻一笑，"呵呵，那就别说谢了，走吧。"
　　"嗯，先去找你哥。"我顿了顿，然后看着王康，"有些事回了宿舍再告诉你，现在陪我去后操场。"
　　在走下教学楼后我要唐乐先回去，跟着一起去不一定没事。我不想让她涉险，尽管有龙哥在那。其次，我也怕被同学撞见。
　　我特地从男生宿舍的另一头绕过去，这边灯光通明且相对人多，在看到龙哥之前我不想碰见平头。刚转角就到灯光下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不少人都叼着烟，有不少在追打，看起来行为疯狂，并不太把他人和自身安全放在心里，很容易从你身边经过时把你撞痛。人头攒动，围拢的比较密集，我一下子很难看见龙哥。
　　"王康，我现在在找一个叫左龙的人，我叫他龙哥，他是唐乐的堂哥，我和刚才四楼动手的那个平头有过节，龙哥是帮我处理的，等下你尽量靠着我一点。"
　　"左龙？初几的？靠谱不啊，混的好不好，不好的话还是别去了。还有，那个矮个子平头叫绰号叫学生，初一里能纠集到不少人。"王康似乎没听过二中有这号人物，我好不容易骨气的勇气被他这一说散去了大半。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初几的，不过应该混的不错，身边也有很多人。"
　　我尽量安慰王康，也在安慰自己，我可不想打退堂鼓。
　　王康也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没事，大不了再挨一次打！"
　　他的话让我有不少感动，我甚至觉得白挨打都值得了。在我们这个年龄，意气相投就可以做兄弟，不需要说很多话，友情很容易因小事而升温。
　　突然有人向我和王康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我心里有点紧张。来的人靠近后我才看清原来是那天站在龙哥身边的人，他说："龙哥他妹妹打电话说你下来了，怕你出事我在这边张望张望。"
　　前几秒钟心里被瞬间放了快石头，现在石头放下，紧张退去，我对王康说："这是龙哥的兄弟。"
　　先前说话的人看了看我，"他们都叫我雷子，你以后也可以这样叫我。我听说你今晚一个人动手打了学生，呵呵，有魄力。身上的伤没事吧？"
　　我心里一暖，尽管刚刚认识，过问我的伤情也许是随意的一问，但他的细心让我感觉受到了重视。人一旦认为被某人重视，就会心生好感。我说"雷哥，你怎么知道我和别人打架了？"
　　"乐乐刚刚打给她哥时说的，她怕你又被那些人给逮住，要我注意下你的身影。"
　　原来是她，看来她也很细心。我突然觉得事情没我认为的那么不幸，一切似乎都在有所转好，当然下一刻会出现新的变故，但我已经开始觉得我爸让我来二中读书也是给我不错的决定。我说："雷哥，那个学生放假那天把我撞倒的人，应该不会认错。"
　　雷哥抽出两根烟，王康接下一根，还有一根自己点燃放在嘴里，"这个我也知道了，唐乐都和我们说了，嗯，等下你气势上强硬一点，学生不敢把你怎么办的。"
　　我心放宽下来，王康看起来更不需要担心，他眼睛开始冒出兴奋，或许他正在期待报仇的那一刻。
　　雷哥走在前方用手推开人群，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看起来前面有两拨人，隐隐正对峙着。雷哥应对这样的场景显得驾轻就熟，不少人主动让开位置，很快我就看到人群中间的龙哥。
　　我轻轻叫了一声龙哥好，王康跟着叫了一声。龙哥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冒出声来："学生，你说你就被这两个人给打了？看起来没什么用啊，你都挨了打？你这学生哥的面子可丢了不少。"
　　说话的是勇矮子，果然没有将我和王康放在眼里。此刻一上来就倒打一耙，我有点胆怯，但很快想起雷哥交代的话。我也不想太示弱，我说："你肯定被你兄弟骗了，他主动惹事，今天是第二次"
　　我突然顿了顿，那天的事简直是个耻辱，我下意识不想再提起。
　　"勇矮子，这次你也护不住学生，左千是龙哥一个堂弟，学生星期五放假那天撞倒左千，他身后的人从左千身上踩了不少脚，龙哥今天叫你们来也是为了算这笔帐，再加上今天晚上的事，学生今晚跑不掉！"勇哥往前站了一步，将我说成是龙哥的老弟，顺便将话题转到了学生身上，说话的语气很硬，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由将眼光投向学生，他正站在勇矮子的身后，没有出言挑衅，但想来勇矮子不会轻易退让。但是我相信今晚会报仇的，就像勇哥刚才说的，他今天逃不掉。尽管和龙哥还有勇哥刚认识，但我似乎很放心他们说的话。我承认我不会说话，也没有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若让我单独面对勇矮子这些人，我大半会表现得格外软弱。
　　勇矮子突然冲了过来，对着勇哥就是一脚，勇哥神色有点吃惊，肯定没想到勇矮子会对他动手。但是他没有还手，同时他拉住了往前迈出一步的我，我的确想动手。我很容易感情用事，如果勇哥或者龙哥被打，我会毫不犹豫冲上去。
　　勇看了看学生："我会算在他身上。"
　　看来即使是勇哥，也对勇矮子有些忌惮，突然想起王康在班上说过勇矮子有几个混黑的哥哥，或许这是勇哥的顾忌所在。场面一下子显得动乱起来，有人在摩拳擦掌，希望快点打起来。任何地方都不缺少这样的人，喜欢勇暴力解决问题，甚至是热爱暴力。
　　龙哥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他把勇哥拉了回去，然后走过去搭住勇矮子的肩膀，这让我突然感觉不妙，龙哥或许会妥协，我内心冒出几分失望和苦涩。
　　龙哥勾着勇矮子的肩膀出了人群，他站在墙壁边，那里灯光黯淡，他突然转过身子大声说道："兄弟们都不要动手，你们勇矮子说他不管了，勇子，你带我老弟上去找学生算账！"
　　听到龙哥的话我突然激动起来，一种即将可以报仇的兴奋袭来，另外心里的失落迅速扫去，龙哥是故意的！
　　学生似乎害怕起来，身子想往后缩，他或许觉得这不像真的，他朝勇矮子望去，可是却被人给挡住了视线。
　　龙哥时不时叫上几声，似乎在试图盖住勇矮子说出的话。
　　勇哥很果断，说上就上，把学生给拽了出来，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学生脸上，有人似乎想冲出来，勇哥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胆怯，他看着一些蠢蠢欲动的人，吼道："你们的大哥都没发话，你们还想动手？"
　　敬佩一个人很简单，勇哥的确很勇敢，他的勇敢让人觉得很有魄力，使人尊敬甚至是想要追随，这是勇哥的人格魅力。我不由问自己，我呢？我该怎么做才会让想要欺负我的人有所掂量？
　　龙哥这边的人都往踏出一步，这是最有效的震慑方式，且让身在最前方的人信心百倍。即使自己面前是一群人，也毫无畏惧，这是坚固的后盾带来的底气。
　　王康比我直接，他上去就是一脚，我被王康的动作吓一大跳，他竟然直接踹向学生的头部。学生抱头蜷缩在地上，才仅仅几个小时，他从打人到被人打，同样是惨。但我内心没有不忍，我上去跟着踹了他几脚，不怎么重，但我已经很兴奋。报仇很爽，看着曾经肆意欺辱你的人如今倒下脚下一言不发，有种强烈的满足欲。
　　相比于王康，我力度很轻，不是心地太善良，而是我不敢。我害怕学生报复，我有过亲身经历，我很明白伤人自尊有多让人痛恨，受到欺辱的人会耿耿于怀，如果他一时冲动很有可能不顾后果的展开报复。我不想招来死敌，我害怕那种充满恨意的眼光。王康仿佛丝毫没有顾虑，不过或许学生已经心生寒意，我说过，学生肯定害怕惹到疯子，王康也许在他心里就是疯子。
　　除了偶尔的诟骂，稍微靠近的人都可以听到腿脚踢到学生身上的"扑扑"声。
　　甲羞辱了乙，被羞辱的乙始终想着报仇。报仇之前充满憎恨，报仇的过程已经转变成乙在羞辱甲。报了仇后，乙在甲心中成为了最嚣张的人，他毫无怜惜的践踏自己的尊严，甲于是也成为了被羞辱了人。他或许会像曾经的乙一样夹着尾巴做人，但可能时时刻刻都试图着去报仇。
　　学生大概想不通他会有这一幕。他还是个孩子，或许一辈子留下阴影，不幸的话会变得沉默寡言、个性孤僻。
　　我们都是孩子。
　　操场上突然有几束光照了过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校长来了，围着的人像被冲散的鱼群一个个迅速散开。这些人虽然看似无法无天，但都有最基本的分寸，没有几个人真的敢当着校长的面放肆。也许鲁莽，但绝不是企图挑战校长威严的蠢货。
　　我拉着王康往右跑去，匆忙中和勇哥走散，龙哥这边其他的人我也不认识，拉着王康就往前冲。如果我足够冷静肯定有比逃跑明智的选择。我跟在几个人后面，但是速度没那么快。身前几个人很快和我拉开了距离，我有点焦急。突然前面闪过光束，有老师逮住了那几个人，"你们几个还想跑啊？既然在跑肯定是参与了打架，哼，跟我走吧！"
　　我有点庆幸，冲在最前方果然没保障。
　　糟糕，被发现了。我很想蒙混过关，但身上有伤，光是走路就会被发现不对劲。
　　"嘿，黄主任啊，你怎么亲自巡逻来了？"龙哥突然出现，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他似乎认识前方的老师。
　　"又是小这小子，看来这次打架你逃不了干系吧？"说话的大概就是黄主任了，身形很高大，在这个人手上我肯定可以被单手提起来。
　　王康在一边催促我，"楞什么楞啊，走啊，龙哥故意帮你的，快回宿舍！"
　　我和王康挨着墙壁往楼梯的位置跑去，这边是老师公寓，和男生宿舍是连在一起的，距离很近。我心里有了点歉意，我不知道龙哥会不会被黄主任拽去。很快我就发现我的担忧是没必要的，我往回看的时候龙哥已经向我走来，我不知道黄主任为何放过了龙哥，但肯定的是龙哥的确有些不简单。他显然应付了很多次，甚至可以和原本指责他的老师在一起开玩笑、抽烟。
　　"以后这个学校再有人惹你，你说你是我老弟就行了，反正别人都会信的。呵呵，你回宿舍吧，我走了。"龙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在他眼里的确像小孩子。
　　我说了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龙哥要是这个时候让我去砍人，我尽管内心害怕，甚至全身发抖也会答应他。这就是恩情的力量，容易收买人心，若龙哥决定利用我肯定会顺利得逞，所幸的是这一切都没有真的发生。
　　人从失意到人春风得意，仿佛理所当然。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过去之后，我发现以前让我苦恼的问题似乎都消于无形了，甚至我本身成为班上某些男生示好的对象。无论我出现在哪里，都有几个同学跟着我。我能理解，他们远算不上强者，我也算不上，但是他们觉得我让学校里爱生事的混混有所忌惮，和我走一起我勉强能成为他们的保护伞。二中这个地方不平静，混蛋横行，发生了不少事后有不少人很担忧麻烦会降临到自己头上，都在寻求后盾，没有人希望自己成天一个人活动。
　　你能发现周遭很多人在你身边友好的笑，但你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这样的痛苦使你感觉受到了另类的抛弃。
　　而如今，我开始花大量时间来开怀大笑，几个人成天走在一起，从一个角落去另一个角落身边总有人陪着，每天都有足够的笑料让你笑到弯腰。我有时不禁会想，这就是因祸得福？
　　那天晚上回宿舍后，我把事情整个经过都告诉了王康。仇已经报了，学生不会比我当初有面子到哪去，我不需要害怕在校门口发生的事被他知道。从被撞到被踩，然后回宿舍，再去食堂，最后买水喝，整件事情说得足够清楚，王康在整个过程中发出的笑声之多，仿佛在观看一部经典的笑话电影。主人公很诙谐，或许说倒霉更好一些，而让他开怀的正是这些倒霉事件。
　　我很想揍他，他的笑声吸引了寝室里其他同学聚拢过来，致使笑声越发壮大。
　　从故事开端在结束，他们笑得很开心，我也没有不满，那些事情我自己也觉得很搞笑。但是我没有笑，我有点恍惚，短时间内想了很多，一切似乎有点不真实，变化得太快。
　　作为旁观者的王康都很惊讶，他说："靠，你这简直和电影情节一样，要是我挨打后也能这样好运，比你还倒霉我都心甘情愿！"
　　他说的无意，我却仿佛被大锤猛然重重一击，当日的羞耻此刻被他当做是幸运，当日被践踏的是我的自尊，倘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我心中大概会多出一道伤疤。我也会怀恨在心，我会变得更加懦弱、终日寡欢，时间久了我或许会把所有的委屈怪罪在对学生那群人的头上。我还会因为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怒和仇恨而迁怒身边的同学，同学会越来越忍受不了我的脾气，然后我被疏离。可怕的是，我每时每刻都把自己困在负面的情绪里。
　　我置之一笑，很苦涩的笑，倘若是我大概也会像他这样的想吧。我的确像捡了狗屎运，洗掉耻辱还成了龙哥的"堂弟"，这还不算太离谱，身边的人还能接受，若我突然从小角色变成了人人敬畏的大哥，不知多少人会眼红。就好比我们看不上眼的人突然暴富，心里好像觉得这个人很可恨一般，我们没有度量容下他的幸运，如果过几天传来他的死讯，甚至有人跳起来鼓掌："我就说你不是富翁的命，你看，这不死了！"
　　我们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耻。你看看这嘴脸，这狭隘的胸襟，自以为傲的东西在哪去了呢？
　　刘芳一掌拍在王康的肩膀上，"你小子也很勇猛啊，先前我们班的同学都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靠，结果看见你站在最里面，我站在兵乓球台子上叫你名字也不应我一声！威风！"
　　王康指了指我，"没问我，人是他叫的！"
　　我笑了笑，"我并不认识很多人，我有个哥哥认识些人，他帮我处理的。"
　　我相信一个成熟的人要么崇拜黑社会大佬要么敬仰警探，小部分都不推崇，这小部分只相信自己，经历众多波折磨难，认为最应该尊重自己。我是另一类人，黑社会大佬和警探都满心敬畏。这并非因为是非观念模糊，原因并不复杂，现出的生活使我们产生厌倦，我们无法享受到被他人重视的快感，我们想要另一种生活。人有强烈的自重感，希望受到重视，当我们在生活里经常被周围的人罗列缺点，被大肆的数落错误，我们内心早就想造反了，只是法律和道德意识使我忍辱负重，这同时让我们越发强烈地希望受到重要。黑社会大佬、警探无疑就是受人敬畏的角色，尤其是我们觉得现处的环境不足以让我们施展才华时，更乐于幻想自己成为这样享受敬仰的角色。
　　这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好运了一点，认识了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