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由得萧统不吃惊了,实在是眼前之人太让人吃惊了,原来这个倒酒的小儿竟是几月不见,绿竹苑的少爷,杜山!
  “杜明!”杜山也是吃惊不已。“唉!都是李鼎那王八蛋!他记恨上次你在燕子楼薄了他的面子,这次他借机报复……”
  说着,杜山将这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娓娓谈来,那店老板看着杜山仿佛与这位客官认识,也就没有让杜山招呼其他客人。
  原来,那日两人化妆出南徐城后,主仆两人历经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司州,还没进城门,便在城外打听到他的二叔于一个月前因为犯了点事,又加上杜蒙这件事的拖累,已经下了大狱,据说是朝廷亲自查办,断无放出之理。城门前正贴着大大的追捕公告,画影图形,通缉杜山,两人只道好险。
  不过,杜山与阿升这下都没了办法,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升因着一路上的劳累奔波,身子骨本就不成,又在司州旧伤复发,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为了安葬阿升,杜山几乎是倾尽了自己的所有盘缠,可真为是身无分文了。
  平时挥土如金,赏银无算的杜山着实体会到了金钱的作用。这日饥肠辘辘地杜山壮着胆子走进了一家饭馆,吃饱喝足之后,却无银付账,被人好打一顿打骂,身上伤痕累累,连仅有的一件袍子也被那店伙拔了去,身上只着另一件中衣,幸是此时已是初夏天气,倒并不觉得寒冷。
  不过此时的杜山住无所,吃无靠,衣无衫,竟已然是个乞丐了。后来一个司州城外的一个好心的店老板收留他做了店伙计,只得暂时在此安顿,不曾想竟见到了萧统李江湖二人。
  他乡遇故知,自是另一分光景,那客栈老板大概四五十岁上下,满脸皱纹,颜色和蔼,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本分守己的忠厚之人,见杜山许久不下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上来作揖问好,一听三人是老友,便下楼招呼其他客人,不再理会杜山了。
  三人喝的正到兴头上,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紧凑的脚步声,伴随着还有吆喝声,摔东西的响声,只听那客栈老板连迭声告罪:“几位官爷,里面请,里面请!”
  只听一个粗粗的嗓音:“刘老头,这个月又该交税了!”
  李老板苦道:“官爷明察,小的这小店打今年来,生意就没好过,这个税,不前前几天刚交过……”
  “上次交的是安居乐业税,这次交的是劳军费,老子在前线打仗,你们在这想着清福,怎么着也得,啊,意思意思吧!”一个人颔下三分鼠须,总给人一种笑面虎的感觉,只听那人笑着道。
  “可是,小的,小的却是拿不出这些金银了。”刘老板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一时没了主意。
  “长川,带着几个弟兄道楼上看看,楼上什么可疑人物,一律抓回去!”领头的官佐脾气有些不好,看着刘老儿这么不上道,威胁道。
  刘老板忙地拦着几个要上楼的官兵,连声道:“几位,几位,小店绝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大爷手下留情啊!”作为老板,刘老儿自然知道,这几位官兵可不是好惹的,若是让他们上去抓了几个客官下来,自己的生意以后便没法子做了!
  “那么,依刘老板的意思……”领头的官佐道。
  “小的交税,小的交税,交!小三,拿银子过来!”刘老板不禁有些肉痛,这个生意没法做了,伸手招呼来自己的三儿子道。
  “掌柜的!”小三子正是二十岁上下年纪,看着这些蛮不讲理的官兵,血气方刚地叫道。
  “快!”刘老板挥手急道。“还等什么!快!”
  “刘老板,这是你的儿子吧,是该当兵的年纪了!”那官佐看着小三子,两眼放光道,这年头,在军中拉一个新兵可得到二十钱的赏银,够到飘香院潇洒一回的了,“来人,把这个人给我锁回去!”
  “大爷,手下留情啊,小老儿的两个儿子都在前线战死了,这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了,小老儿还指着他传宗接代!”看着那官佐不为所动,刘老板急道,“小的愿意交税,交多少小的都愿意!”
  “交多少都愿意?”那官佐有点意动了,“要不把你这客栈抵给我,二十两银子!”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头。
  刘老板岔道:“二十两!”他这个客栈是二层结构,里面设施完备,又是在这通往司州城的唯一官道上,地理位置优越,放在好年景,没有一千两银子是绝不能出售的,就算是现在,没有八百两银子也是不能够的,这个官佐二十两银子便要霸占整个酒楼,无异于强取豪夺。
  “嗯?”看着刘老儿犹豫不决,那官佐命令手下道,“来人,把这个人给我锁回去!另外,去几个人到楼上查探一下,把那些符合标准的统统给我抓回去!”
  “欺人太甚!”那官佐话音未落,就听得楼上一人大喝道,原来是杜山,在这做了几个月的店伙,杜山才真正体会到平民百姓的不易。
  本来杜山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看着这伙官兵越来越得寸进尺,再也按耐不住,出声制止。
  萧统本不予管这不平之事,以自己之力,管这世上诸多不平之事无异于沧海一粟,倒不是萧统心中匡扶正义之心,实在是这一路上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本来萧统还管着,可是后来萧统发现几乎发生在每一个小的地方,村庄、城池,自嘉儿死后,萧统的心也淡了,不过还是跟了下来。
  “哟?那个不长眼的跟老子般说话!”那领头官佐很是气愤,待看到是三个年纪不大的男子下来,眼中顿时闪着光,看来,又有进项了!“来啊,把这几个给我绑回去,军中正缺兵丁,你们几个倒是送上门来了!”
  几个官兵自然明白这几个人的“价值”,举着长矛向几人逼近,谁知还没近身,便一个个的便立时飞了过来,狗啃泥般趴在了地上,哎呦出声。
  “是个硬点子!”那官佐心下思量,转而扯出一个微笑,打哈哈,“几位果真是才俊出少年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几位,不知几位壮士……”
  “赶快离开这里!”杜山向前走了几步,喝道。
  “是,是,就走,就走……”那官佐弓着腰打着哈哈,身边的那个鼠须官兵却手一扬,洒出一阵白粉。
  萧统急道:“杜山,回来,危险!”
  不知,这一喊却是晚了一步,只见杜山已经慢慢委顿倒地了,自己的脑中也感到有些迷迷糊糊的,眼前的人物变得越来越模糊,眼皮也是越来越重,最终眼前的事物变成了一片漆黑,耳边只听那些官兵的笑声:“倒,倒,倒!哈哈哈!”
  那官佐拍着身边那鼠须汉子,道:“还是长顺有点子,我说你小子怎么老是给我使眼色,原来你小子早就有着了,不过,没想到这几个小子的功夫确实有点厉害!”说着恶狠狠地踢了地上的杜山几脚,只是,此刻的杜山已经失去了知觉。
  那鼠须汉子长顺道:“这年头,尽些子不自量力的,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好,把这几个给我带回去,登记一下,咱们几个兄弟今天到飘香院潇洒一把!”那官佐看着不远处正瑟瑟发抖的刘老儿,道:“刘老儿,私蓄不明人等,里通外国,给我绑回去!”
  底下的众官兵一听,齐声欢呼,“谢鲁参领!”众官兵得令把这几个昏迷倒地的萧统几人连着刘老板以及客栈中其他食客逮了起来,在客栈大势抢掠破环一番,一行人满足扬长而去,身后百年老店“迎客来”的木质招牌在风中飘摇着,就如现在的大梁王朝一般。
  令人都没想到的是,日后的大梁国君从军入伍京竟是由这个不知名的鲁参领以这样的光景绑进军中的,不知日后萧统回顾自己的军旅生涯,会不会记起这个长着一口络腮胡子的鲁参领,还有那个对几人下了迷药叫做长顺的鼠须汉子,只是,现在已陷入昏迷的萧统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当萧统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夜色茫茫了。萧统只觉得身边有好多人,确切地说,是好多士兵,巡岗声,谈笑声,交换口令的声音,以及身边连成片的声势浩大的呻吟声,哭喊声,汇成一股撩人的喧闹,而自己却是终是坐不起来,只觉得身上像是背负着什么东西,好重,压得他直不起身来,试了几次才坐了起来。
  “江湖!江湖!杜山!杜山!”萧统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得到的却只有黑夜中无边的呻吟,看来杜山、李江湖并不在这里,萧统心里如是想到。
  天色有些蒙蒙亮了,借着不是很光亮的天色,萧统初步打量了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个很大的露天棚,地上躺着许多带着枷锁的人,年纪有大有小,看来昨天的呻吟就是由他们发出的,不远处,密密的地分布着许多身穿梁兵号衣,手持矛戟的兵士,不停地在巡逻。
  当萧统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付打扮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自己的长衫不知何时已被拔去,身上穿着与这些人相同的青色衣衫,说是青衫,不如说是黑衫了,污迹斑斑地散发着浓重的霉味。更要命的是,脖颈上还带着重重的枷锁,怪不得!
  只是这些人把自己绑到这里做什么?萧统一时有些不明白了。不过看来守卫并不是很严,想个办法逃出去,正在萧统想着如何逃走的时候,身边突然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兄弟,第一次来吧!”那个苍老声音出自于一个年纪大约五六十岁上下,满脸褶皱的老者。
  “这是哪啊?”萧统急切想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那老者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躺着,懒懒道:“司州兵营,不久就要上前线了!”
  “兵营?前线?”萧统吃惊道,那些人抓自己回来,不会是参军吧?
  “不然,你以为这是哪儿?”那老者翻了翻白眼道。
  “阿叔,我们这是要到哪打仗啊?”萧统此刻才知道自己可能即将成为大梁军屯中的一个马前卒了,不行,自己要想着办法逃出去!
  “淮州,听说那里正吃紧!”那老者听萧统叫他阿叔,竟安慰似的拍了拍萧统的手背,“小子,一看你就和我当年一样,稀里糊涂地就被拉进来了,不过,你小子可千万别打逃跑的主意,逃不走的!”
  “怎么?”萧统不明白。
  “怎么!看看你的手臂,你就明白了!”那老者道。
  萧统依言费力地将自己的袖子撸起,只看到在小臂弯处,依二哥青色的“兵“字印记,大约有寸方大小,镌刻在上面,这个印记何时可在上面的,自己竟不知道,“这,这是什么?”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袖子也撸起,只见上边有着和萧统一样的印记,不过,不是一个,是五个!
  “这就是标记!跟骡马一样做的标记!”那老者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当年我也和你一样,在家刚娶了媳妇,便被抓了过来那时是大齐军队,到后来当了俘虏,又被刻了一个梁兵标记,老子不服气,偷跑了出去,谁知还没走出豫州城,便被守门的认出,给抓了回来,一顿好打,又打了一个标记,疼得老子愣是一个多月下不了床!”
  那老者而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老子第二次逃出去是在三年以后了,这次倒是幸运,一路上躲了过去,回了老家!等我回到家,你猜老子看到了什么?”
  萧统已经大略猜到了。
  只听那老者脸色铁青道:“那小娼妇竟是搂着一个陌生汉子大白天的做些见不得光的苟且之事,老子当时血气上涌,拎了把菜刀,就想一下解决了这对狗男女!那小娼妇认出了我,衣衫也顾不得穿,爬下床来,便抱着老子的脚,说对不起老子,老子当时心一软,便放了那对狗男女!过了大约有小半年,那天,老子刚砍柴回来,门外便来了十几个官兵,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拔腿就跑,没跑多远,又被他们给抓回来了!当时老子就发誓,不杀了这对狗男女,老子就是他妈的兔子养的!”
  那老者咽了口唾沫,接着道:“谁知,这一等又是五年!老子终于得空逃了出去,回到老家,趁着夜里,一刀一个,连着他们的儿子闺女,杀他个满门不留,这次,老子自己回来的!”谈起当年的事,那老者眼里泛着仇恨的光芒!
  “阿叔,既然……怎么还在这儿?”萧统疑惑道,依这老者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前线当兵,怎么有同他一道了。
  “谁知老子赶得不是时候,那几年不打了,便把老子关在这司州大牢,十几个年头了!今年说是前线又有仗打了,把老子放出去,到前线打仗,他妈的,老子都是一把碎骨头了,还打个什么!”那老者愤愤道。
  这时天已大亮了!萧统还欲待问,但听人群中起了骚动。
  只见棚外来了一个统领模样的人,那负责守卫的领头在那统领耳边低语了几声。
  那统领大声道:“尔等都是我大梁子民,国难当头,尔等务须……即刻启程,赴淮州!”
  底下又是一阵骚乱,萧统心道:“不知杜山、江湖他们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