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那个午后,箫千羽躺在别院中榕树下吹奏那一曲罕为人知地笛曲,一曲终了,睁开眼时,便见站在面前的她对他莞尔一笑,“公子哪里学的这支曲子?”
慵坐起,手中玉笛在他指尖来回转动,“偶然听到,就学会了,姑娘也知道这曲子吗?”那还是不久前去星渺国皇宫中探查消息时的事,他潜在宫中假山后,悠扬的曲调悠然飘入耳中,悦耳的音律,探查完消息,回来时,他依旧记得清楚。
之后,箫千羽曾访过几名精通笛曲的人,却没有人能说出这笛曲的出处。
似是有些意外,雪染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笑却淡若春风:“此曲名叫《潇湘月》,与之相配的还有一支剑舞,公子可知?”雪染盈盈望着箫千羽:他自然不会知道的,因为这笛曲与剑舞正是她所创。
“哦?雪染姑娘会跳吗?”箫千羽惊喜,心中陡然生出对女子身世的好奇。
春风夹着花香拂面而过,吹起雪染的鬓角,吹动那一袭淡蓝衣裙,也微微吹动了箫千羽的心,她内敛一笑:“我既然说了此话,自然是会跳的。”
“何不跳来看看?”他勾唇,目光不期遇上她眼中那份清凉,笑也不意的变得温柔。
“既然是剑舞,自然是要有剑才成的。”雪染倏然一笑,水眸一眨,轻抬头,笑指两人高处一枝细长的榕树枝条,盈盈说道:“如果没有剑,公子为我将这枝条折了下来做剑也好。”
“若以树枝代剑恐怕会失去许多韵味。”箫千羽将手一挥,竟有一道亮光从他的房中飞出,正落他手中,竟然是一把上品宝剑。轻轻将宝剑递给雪染,箫千羽冰纯的瞳中闪着柔光。
剑刃薄而锋利,剑柄温而坚实,剑柄处镶着的十八颗黄豆大的黑宝石,每一颗都可谓价值万金。箫千羽得了此剑便藏在房中,轻易不以之示人。
然而,雪染将剑握在手中,竟丝毫也不觉得惊异,嘴角微微上翘,眸中秋水轻漾,“劳烦公子再吹奏笛曲。”
箫千羽点头,自袖中取出玉笛,迎风站立,玉笛凑到唇上,下一瞬间,笛声便婉转响起。
剑,轻轻刺出,伊人身影翩飞,那一袭蓝影,优雅舒畅的飘着,宝剑肆意而协调的挥洒着,似一笔惊世的骄傲书法家正举笔潇书。
笛声渐渐温和,音符变得疏散,最后一个音符即将落下时,雪染跃然到了箫千羽面前,长剑疾速向箫千羽的胸口刺出,音符落下,剑的去势也嘎然而止,锋而寒的剑尖挨紧了箫千羽的衣衫。
“今天见了姑娘舞姿,真令我大开眼界。”笑在嘴角泛开,箫千羽将玉笛收起,温柔看向雪染。
“刚才我手中的剑只要再向前一寸,公子立时就会丧命当场,明明能躲,为什么不躲?”雪染突然问,抬眸间,撞上箫千羽满目温柔。
“为什么要躲?既然明知姑娘不会下手。”箫千羽坦然笑着,那剑对她来说应当不轻,不然,怎么她的手腕会抖?
“公子怎知我不会下手?”雪染咬着嘴唇,手腕抖的更加厉害,不再看他的美眸,免得心再跳个不停。
“姑娘杀过人吗?”箫千羽笑问,她恐怕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杀吧。
她愣住。
“倘若真的死在姑娘手中,我箫千羽也算是心甘情愿,这条小命就算是欣赏姑娘绝美舞姿的酬劳了。”箫千羽笑得坦然,然而,却见她低头不语,似是有天大的愁绪,正要询问,却见她玉手一抖,宝剑脱手,落在地上。
“你这人花言巧语,不是好人。”雪染倏然怒道,转身背对了箫千羽,撅起小嘴,转身就走。
“我哪里花言巧语了?”箫千羽不解,虽被误会,却不追究,转而便笑,“你容貌不凡,修养不俗,必不是来自寻常人家,姑娘究竟来自哪里?这首《潇湘月》世人知者甚少,那支舞子更是连我都没有见过,你是哪里学的?”
“你一意要知道吗?”雪染蓦地沉声说道。
箫千羽一闪,到了雪染对面:“这首《潇湘月》是我在星渺国皇宫中学来的,你仪表非凡、言语不俗,可是与星渺国有些渊源?”笑,蓦地停歇,箫千羽宝眼中划过一丝忧虑:倘若她是星渺国的人,那么,她得知了他们攻打星渺国的计划,便是引火上身。
“公子一意要知道?”她抬头,眸中竟似笼罩了一层雾气。
“姑娘若是为难,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公子早晚会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雪染凄然笑道,愁绪涌此时上来,她悠然低头,声音变得很低:“公子会喝酒吗?”
箫千羽一愕,反问:“姑娘会喝酒?”
“不会。”她抬头与他对视,眼神竟是沧桑。
“哦?”箫千羽更加惊愕。
“我听闻酒可消愁,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醉了,当然,万事皆空,但酒却只能消去一时之愁,酒醒时,愁绪反会更浓。姑娘有愁绪?”
“消得一时便好,公子可愿陪我一醉方休?”
箫千羽剑眉微蹙,绝美的冰眸中闪动着不解,犹豫中,却见她雪染一笑:“公子怕了?”
“哈哈哈哈……姑娘真是有趣,既然你执意要喝,本公子便陪你。”箫千羽笑。
桌前,几碟菜肴,一坛酒。
雪染一杯一杯的喝着,竹筷安静的躺在桌上,自始至终不动一下。十余杯将尽,才想起抬头,见了箫千羽脸上笼上的惊愕和担忧,苦涩一笑,“怎么不喝?”
“姑娘还是少喝点好。”
“只想求一醉而已。”明眸中划过一丝凄冷,雪染蓦地拿起酒壶,将壶盖扔在桌上,将那苦酒大口大口的灌下去。酒沾湿了衣衫,却浑然不觉。
当放下酒壶,突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醉眼朦胧中,她看到他衣襟飘飘到了身边,手已托住她后背,俊眉微锁,“姑娘醉了。”
放心的倒在箫千羽暖暖的怀中,雪染眼神迷离,眩晕中,箫千羽倾国倾城的脸有些朦胧,她开心的笑,轻抬玉腕,去摸那张绝世的脸。
他竟没有闪躲,任由她手轻抚过眉毛,划过脸颊,心跳的沉闷。
可是沉醉之际的幻觉?雪染突然觉得这幸福如此的不真实,那就将淤积心头的话说出来吧,手指不舍得在那滑嫩的脸上移开,她语气轻柔:“若是能如此躺在公子怀中,与公子相伴,雪染今生再无他求。”
抱着她柔软的身躯,箫千羽失了神,那些话停留在耳际,如烟雾般袅袅不肯散去。温柔的撩开雪染额头的散发,观赏那紧闭的眼帘、一根根精心栽上一般的睫毛和那玉口琼鼻,轻柔的说:“染,我又何尝不想与你相守此生?”
……
那一天,浓云密布,白昼如同黑夜,却始终没有一滴雨落下。
啸天山庄的三千名武林高手和江湖中万名好手瞬间倾巢而出,与早在星渺国皇宫内安排的百名内应里应外合,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占领了星渺国的皇城。然而,星渺国的皇帝穆剑平却在十三名大内高手的护送下逃入地道。
箫千羽带领八名啸天山庄的高手追入幽深的地道。
箫千羽身形如疾风、似离线的箭,不多时,就追到了那十四条影子的背后,手中反射着火把血红色光影的飞刀划过一条亮丽的弧线,离他最近的三名大内高手立刻栽倒,血溅落。再要向前追时,却突然感觉到万道冷气迎面而来,竟然有千万支箭没架子的迎面而来,箫千羽临危不乱,稳住身形,手指如利刃般疾速拨开射向自己的上百支冷箭。箫千羽停顿的片刻,一扇重重的石门突然从地下升起,挡在面前,瞬间,将箫千羽与萧剑平隔开。
心知不好,箫千羽匆忙转身时,八名啸天山庄的高手赶到了箫千羽身边,见了箫千羽少有的凝重神色,谁也没有说话,各个凝立不动,如同九樽雕塑。
前方,石门厚过城门,不是人力所能击破,而后路——已然断绝。
十杀阵!进入阵中,便只能向前不能后退,每倒退一步,都会激起重重机关,就算你是铜头铁骨、三头六臂也是必死无疑。除非,找到那块破阵石。
熟知阵法的高手们知道破阵石并不难找,甚至是就在眼前——眼前石门上密密麻麻的一百零一处突起的石子中,其中定有一块是破阵石。然而,谁又有绝对的把握能从一百零一块一摸一样的石子中一举选中目标?谁又有如此胆量敢拿命做赌注?
选错的结果同样只有一个——死!
当最后一支火把燃尽,最后一颗火星眨动着消失在黑暗中,地道里是歇斯底里的黑。空气渐渐稀薄,意识已不再清醒如初。
死,或许不可怕,眼睁睁的等死却很可怕。
一声叫骂声打破了那片死寂,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喝骂声、绝望的哭声震彻了整条地道。这些平素里呼风唤雨、威风淋漓的武林高手,大难临头时竟是如此的无望。
箫千羽安静的站着,将嘈杂的声音排在耳外,极力的保持头脑清醒。
“妈的,这样等死还不如碰碰运气。”一名武林人士终于忍受不了恐惧的折磨,抹黑摸向一块石子。然后是大家因期待而急促的呼吸声,随即是那人沉重的倒地声。
没有听到任何利刃破风的声音,没有人知道那人是如何倒下的,大家却都知道,那人已经死了。
保持着一贯的镇定,不知过了多久,箫千羽感觉到周围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去,意识在渐渐模糊,右手紧紧攥紧了袖中滑落的玉笛,耳际,似是响起那熟悉的旋律,眼前,似是飘着那熟悉的倩影。
若不是凭借着超越常人的毅力和忍耐力,恐怕他早该倒下了。空气几乎被抽空,窒闷而压抑。倒下,或许是无法避免的结果,但,心有挂碍的人总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一点亮光蓦地出现在视野中,箫千羽的意识陡然变得清醒:是救兵?还是临死之际的幻觉!
亮光渐渐近了,箫千羽看清了火光中那俏丽的脸庞和盈盈含水的璀璨眼睛,心中涌起难言的欣喜,来不及高兴,已然惊慌喊道:“雪染,不要……不要过来!”说一句话,仿似将浑身的力气抽空,箫千羽登时头晕目眩,伸手,掌对着雪染,无力的示意她离开。
而,那抹淡蓝色身影渐渐飘近,全然不理会箫千羽的嘶喊。
过分的焦急,令箫千羽更加眩晕,摇摇欲坠,正被跑过来的雪染扶住。
将箫千羽搂在怀里,如月般皎洁的女子宛然而又略带沧桑的笑:“我来陪你。”火把下残红的光照的怀中绝美的男子胜过世间一切颜色,这一切,怎得就像一个快要醒来的梦?好想多睡一会,让这个梦继续下去。
箫千羽强自挤出一个笑,眼睛已有些恍惚,然而,却能将她看得清楚,轻轻伸手,温柔的抚摸雪染的俏脸,一如那日雪染醉酒时缱绻的抚摸自己,语音轻柔:“染,你在,就好。”有些麻麻的手指,突然感觉到一丝清凉,指尖竟然沾上了雪染的泪。
“染,任你如此聪颖,竟还不知你早已在我心里。”情愫之光穿透渐渐黯淡的冰瞳,箫千羽声音动听。
这一刻,雪染的眼泪止住,纯粹幸福的笑着,轻轻握住箫千羽停留在她黑发中的手,玉颊旁的眼泪无声滴落。
将火把凑近,雪染再留恋的看看箫千羽的俊脸,随后,决绝的将火把扔在地上。
“砰。”的一下火把落地声过后,一切归于死寂。舍不得放开搂着箫千羽的手,只有将火把扔了才能腾出一只手来。然后,这只手毫不迟疑的摸向石壁上一块突起的石子,手指灵巧的将石子左转三圈,右转三圈,随即便听到铿然一声响,巨大的石块应声落下,清爽的风随之扑面而来。
深吸几口新鲜空气,箫千羽意识登时清醒,欣慰而释怀:“染,你竟然知道破阵石的位置。”本来报了必死之心,与相互爱慕的人死在一起也没有了遗憾,但,能一起活着、长相厮守岂不是更好?只是,高兴之余,他却有些不解,既然早知道机关所在,雪染为什么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当然是知道的。”她声音竟有些微弱。
只因太过激动,箫千羽没有察觉到雪染声音的微微变化,一片漆黑中,他看不到,她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只是微微一怔,箫千羽随即飒然一笑:“提这个做什么?染,你在这里等我,穆剑平应该跑的不远,我抓了他就回来接你。从今往后,你我隐居世外,永远也不再过问凡事。”
大哥和二哥已经占领了星渺国,又有啸天山庄的武林好手为后盾,只要时机成熟,统一天下只是时间问题。只这一瞬间,箫千羽已做了决定,等完成最后一项任务,他就将庄主的位子交给二哥,与她隐居。
脑海中显现出与她奏曲翩舞的画面,箫千羽尘封了多年的心突然荡起前所未有的幸福波纹。
“你不要去……”雪染猛的抓住箫千羽的手,声音无力而急促。
仿佛有无尽的冷气从地面升腾出来,箫千羽只觉到前所未有的冷,大难临头一般,他俊美的脸开始扭曲,仿似一块万斤重的石块砸中头部,他的心都要停止了跳动,“染,你……你的手怎么这样冷?”美妙的声音在震颤,像同琴弦断掉的声音。
“千羽,我不能再陪你了,你会恨我吗?”力气被急剧的从体内抽离,她竟然握不住他的手,双腿支撑不住,向下便倒。
箫千羽迅即将她扶住,扶她缓缓坐下,左手自身后轻柔的将她环抱住,右手抵在她的后心,没命的将内力向雪染的体内输送,没有余暇去回答雪染的问题。爱还唯恐不够,哪里来的恨?
得了箫千羽的真力,雪染有了一口力气,欣慰的笑:“雪染好想与你隐居山林,从此不再分开。可是,不行的,我怎么忍心看你死在我面前?”
“染,你先不要说话,等我将你的毒逼了出来我们再慢慢说。”箫千羽声音抖得厉害,像是裸身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样,经历过了多少次九死一生的险境,可从未像此时这样惊慌无助过。雪染中毒了,这毒很厉害,但耗尽了内力也要将它逼出来。
“千羽,不要白费力气了,没用的。我中的是‘深海鳕巫’的毒,爹爹说过,这毒,没得解的。”淡淡的说着,雪染将冷冰冰的手搭在箫千羽抱在她胸前的左手手背上。
“深海鳕巫”!箫千羽的脑袋“嗡”的一声,如遭雷击。身体猛的一阵剧震,箫千羽冷汗直出,声音惶惶:“定然有解药的,定然有解药的,染,你不要害怕,我带你访遍天下名医,你的毒,一定能解的。”他安慰她不要害怕,自己却怕的要命。惶急的抱起她身子,匆忙向回走,手掌依旧抵在雪染后心,将内力源源不断的向她内输送。
然而,箫千羽心神不宁之下,冷不丁的被脚下一具尸体绊倒在地,全力举起她,箫千羽重重摔在地上,她落入他怀中,再要抱起她时,却听她说:“不要再起来了,我只想安静的在你怀里。”
“好,我听你的,你不要说话,不要分神,我为你逼毒。”箫千羽回答,强劲的内力在雪染体内如同一把强劲的大手,疯狂而无助的抓来抓去,却什么也抓不到,那毒,太莫测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全名其实是叫穆雪染,你要追杀的人是我的父皇。”雪染淡淡的笑,此时,知道了心上人的心意,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不再追杀你父亲,等你的毒解了,我们就浪迹天涯,世间的事,都不再管了。”两滴眼泪自冰瞳中滚落在雪染手上,箫千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我好想与你一起,哪怕漂泊一生、餐风饮露。只是,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这十杀阵建成时,爹爹曾带我来玩耍,他告诉我,这十杀阵是万不得已才会使用的机关,被困在十杀阵中的人必死无疑,就连那块破阵石上也是涂满了……涂满了剧毒的……而且……那破阵石只能……只能用手才能触动的。”雪染的声音渐渐微弱,任凭箫千羽的内力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体内,她的手还是开始变冷。
更加感觉到冷的是箫千羽,无尽的感激与悲伤情绪涌上心头,只能仓皇无助的说:“染,你又是何苦?若是不能救你,我也不活了。”同生共死,总胜过人鬼殊途。
“千羽,还有一件事,请你……原谅我,那天,我知道,你要对星渺国不利,所以,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蛊,最毒的蛊……只有,下蛊的人,肯为你而死,你才不会死……而且,永远不会死……后来,我就爱上了你,千羽,我只能为了你……死,你能原谅我吗?你答应染,要好好……好好活着。”雪染的笑突然有些凄楚,舍命救心爱的人,便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虽然知道,失去了至爱的人,也许会生不如死。只为了能让心爱的人好好活着,却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是不是有些太自私、太残忍?
“我原谅你,我答应你好好活着……咳咳……”极度悲伤之下,突然有一股内息岔路,冲入心脉。血涌入喉头,箫千羽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只顾竭尽全力给雪染输送着真气。这样一来,内伤却越来越重。
没有了挂怀,雪染满意的笑:“那天,你问我出身,我不回答你,是怕……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不……不肯亲近我了,你们要攻打我星渺国……而我却是星渺国的公主,你若是知道了……”
“若早知如此,我又怎会舍得你?”箫千羽的强压着胸口剧烈的疼痛动情的说,声音有些异样,然而,感觉到雪染的手不住的抖,那疼痛又变得浑然不觉。
“你这样对我,我好生欣喜,千羽,我好困……好困,要在你怀里睡一会,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来不及说出最后一个字,声音已经断绝。
痛,歇斯底里。仿似千万根毒针狠狠的刺中心脏,腥浓的血伴着剧烈的咳嗽声喷溅出来,箫千羽的脑袋“嗡”的一声,忽然间感觉天塌地陷,无尽的黑暗中,找不到立身之处。
紧紧的将那玉人抱在怀里,滚热的真气毫无遗留的传进她的身体,然而,怎得怀里的人始终没有一丝温度。
是一场噩梦吗?如同发狂的野兽,箫千羽突然仰头嘶吼,悲恸绝望的吼声在地道中一遍一遍的回响着,地道被震得微微颤动,土屑簌簌洒下,逝去的人却不为所动。
“雪染,……染……”一次又一次的在耳边呼喊着雪染,滚滚热泪爬满箫千羽清癯的脸。曾几度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原来,也可以泪如泉涌。
“睡吧,我守在你身边,等着你醒来。”嘶吼过后,箫千羽的嗓子已经干涩。缓缓抱着雪染坐下,生怕惊动了怀里沉睡的人。血,不断的喷涌而出,箫千羽极度虚弱,脑海中一片空灵。等,等沉睡的人儿醒来,等,上苍垂怜令伊人回归。
泪,染上皮肤的温度,蒸干,然后在天赐的绝美脸孔上印上悲伤的刻痕。死寂中,黯淡的时光仿似停滞,每一个瞬间,都仿似一个漫长的隔世。箫千羽将恐惧与忧伤压抑在心底,反复劝慰自己,睡着的人总会醒来。
零星的火光骤然将无尽的漆黑点亮,放大的瞳孔承受不了一丝光线,箫千羽眼睛仿似被灼热的烈火烧过,又是痛彻心扉的痛。
只顾挂怀怀里的人,剧痛,他却仿似不曾察觉。眼睛变成火焰的颜色,血液,仿似沸腾,心如刀绞——只因怀里的人始终未曾醒来。
火光渐进,十余人举着火把高兴的喊着“庄主”奔到了箫千羽面前,到了近处,却全部愣住。
眼前的箫千羽,衣衫沾满血迹,嘴中犹且不断向外溢血,更令人惊悚的是,他的眼睛竟然变成了火红色,而他呆呆的抱着一具女子的尸身,周围是横七竖八的江湖男子尸体。
“庄主,放下她吧,她……她已经死了。”一名龙腾山庄的庄中人不忍心再看下去,壮着胆子打破沉寂。
一句关切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剑,无情的刺穿他的心。一口鲜血猛的喷出来,将他干枯的嘴唇染的更加鲜红,火,几欲从眼中喷出。体内的真气突然失去控制,一股劲的窜到头上,从他的头顶冲出,整齐的青丝被真气激荡的炸开,四处乱飘。
红的眼,红的唇,炸开的头发,怀中还抱着一个毫无声息的美人,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嗜血的妖孽。
众人退开,毛骨悚然。
他猛的狂吼一声,火把全部被吼声震灭,十余人全部被震晕过去。他在再次莅临的黑暗中疯狂的奔跑,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怀里的穆雪染,是此时唯一的意识,无尽的悲伤,是此时唯一的情绪。
奔出地道,越出皇宫,越过古道,穿过河流,箫千羽不知道疲倦一般,在黑夜中暴走、狂奔。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无力的停下。浑身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颓然倒下,用无力的双臂抱住穆雪染冰冷的躯体。天昏地暗、意识渺茫,可是将死之人才有的感觉?那就死在一起吧。
突如其来的剧烈光线狠狠的撞击着箫千羽的眼睛,一道巨型闪电划破苍穹,紧接着就是一生震耳欲聋的巨响。雨,倾盆而下,来不及感受雨滴的温度,他昏倒在泥泞中。
……
那蛊应验,他得了永生,也得了永远的伤,每每动情,便会心痛。
朝代变更,历经沧桑,他在孤寂中,一次又一次的许愿,能再次与她遇见。人潮中,他不停的找,千年不变,那感情,日积月累,也越来越浓厚,而今,他真的见到了她,梦,竟成真。
而,今世的她,是否还是前世的染?
染,无论如何,这一世,就让我,为你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