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地追,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追不上他,算个男人吗?
一群小伙子哗哗地鼓掌,打口哨,叫好,还喊着;“追上去,压扁她。”
他气得脸色发白,发誓要抓住她在水里灌她。可他到底没能在沙滩上抓住她。
她扑进海里,游了起来。
可到了水里,她不再裸露了,倒像一条闪闪的镊鱼。再说又远离了人群,听不到呼叫声了,他心里的气也平了,却又不想再灌她了,说真的,他也不敢,没那个胆。他惹得过心里美吗?
她翻个身,躺在水面上,轻轻地拍打着两只脚,在水面上漂。
他也游了过来,跟在她身边。
她说:“你怎么了,怪味鸡?牙疼?”
“没有呀。”他在水里游着蛙泳,这个姿势他游得最轻松。
“那你干嘛,对着我歪鼻子咧咧眼儿的?”心里美说,神经官能症?
“有一点儿。”他想教训她,“你别惹我。”
“哟嗬!”心里美故意惊叫了一声,“我偏惹你,看你能抱我想怎么样!”
“我扒了你的皮。”怪味鸡恐吓她。
“哟嗬!我的妈呀”,心里美嘲笑地叫了一声,“你敢!”
怪味鸡心里恨得痒痒的。
“你来。”她柔声地说,“来呀!”
他用眼睛瞟了瞟,离他俩最近的人,也有二三十米,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见。
他喊了一声;“你等着,心里美。”便猛扑地过去。他在水里的功夫原是很好的,水里抓人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一下子从水下面冲过去,把她抱住,一面嘴里说:“我叫你轻狂。”一面把她压在水里,把她的胸罩拉了下来,手摸了上去。
心里美恼了。
她用力地甩开他,猛地在他的肚皮上蹬了一脚,他“哎哟”一声松了手。
她漂上了水面,束好了自己的胸罩。
他跟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她时只见她脸色煞白,他心想,糟糕,她真生气了。
她用力向岸边游去。
他追上去,想搂搂她,亲两口。消消她的气,不想她返过身来,“啪啪”打了他两记耳光。
她不再理他,转身向岸边游去。
他不敢再挨近她,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到了浅滩,她站起身来,一帮小伙子贪婪地盯着她,她站住了,转过身来等怪味鸡,怪味鸡受宠若惊,忙走上前来。
她挽了他,紧挨着他,一起走上岸去,躺在沙滩上,晒白条儿。
太阳已经偏西了。
天空蓝得出奇,一朵一朵的白云,又白得出奇,一团一团地像海里凝结了的浪头。
太阳暖暖的,沙地也暖暖的。
他躺在她身边,很小心地说:“你呀,看不透。”
“看不透。”她笑了,“有什么看不透的?天津卫的大个水萝卜。皮是红的,心儿是白的。皮是辣的,心是甜的!”
分手的时候,他特别高兴,看着心里美进了家门,他才转身回来。他心里在想,别看她貌似风流,心里美呢。走了好运,他还回过头来,看心里美的窗户。窗户亮着灯,直勾他的心。
他不想走了。
他索性在通过公路的天桥栏杆上坐了下来,痴痴地望着那灯光。
他心想:这会儿,她在干什么呢?
今天够累的了,她也许会脱了衣服,换上睡裙,上床睡了。
她的睡态,真美呢。
按照现在流行的标准,她似乎不是算标准型的美人。她个头不算高,刚一米六0,低了五公分。体重呢,一百一十斤,又多了五公分,胸围,腰围,臀圈的三围尺寸,怕也多了几公分。
她问过他:“怪味鸡,你说,我是不是需要减肥?”
他用热烈的目光爱抚她:“不需要,别减肥,别减成了萝卜干儿!”
肥环瘦燕,各领风骚嘛。
今天挨了她两耳光,可他心想,她是个好姑娘,谈恋爱就是谈恋爱,胡来可不行,女人有女人的尊严。
一时间,他觉得他真幸福,她是个好妻子,上等的好妻子。
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老婆,他随时随地一睁开眼就能看
到她,一伸手就能摸着好,他觉得这世界太可爱了,太迷人了。
脸上怎么湿湿的。
呀,下雨了。
他竟然没有注意到那变了脸儿的天,这种季节,雨是说来就来
的,他赶快拨脚就跑。
果然,才跑了没有多远,一场倾盆大雨,瓢泼而来。
怪味鸡顿时成了落汤鸡。可这才败不了他的兴,世上现在没有败得了他的兴的事。他一边在雨里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唱,唱的是变了味儿的台湾歌国《卖汤元》:卖萝卜,卖萝卜,怪味鸡的萝卜圆又圆。一毛钱来卖一根,萝卜、萝卜、卖萝卜,怪味鸡的萝卜甜又甜……
又是一个星麓日。
天气晴朗,蓝天,白云,红日。
怪味鸡约了辛丽美来到鸥江边上,这里有家水上俱乐都,怪味鸡租了条摩托快艇。
才一上去,辛丽美便怕,这么小的艇,人一站上去,那艇便悠悠地颤,还左右摇晃。她脸色苍白地说:
“我不坐。妈呀,我怕。船要翻了,我可吓死了,我不会游泳。”
“装什么呀。”怪味鸡说,“怎么又不会游了?”
“这里又不是海滨浴场!”辛丽美气呼呼地叫,“这里是鸥江,水急浪大,水又脏,再说,那河底有淤泥,水草,我怕。”
‘怪味鸡见她认真,忙又租了两件大红的救生衣给她穿上。她一边穿一边嘟囔:“可别翻了船,翻了船,我你一条鸡腿。”
“放心吧,姑奶奶。”
怪味鸡一点火,摩托艇吼叫了一阵,开始加速。
“朝哪儿开?”怪味鸡问。
“出海口!”辛丽美叫。
怪味鸡却一掉头,摩托艇沿江而上了。才一开出,他背上挨了一拳。怪味鸡大叫一声:“怎么了?”
“叫你朝东,你偏朝西!”
怪味鸡一边加速,一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朝海口走,越走水面越宽,哪有这儿刺激。”快艇飞起来了,马达大声吼叫,辛丽美只觉得江里所有的船都在慢悠悠地散步,而快艇却像一匹腾空而起的烈马。
“怕不怕?”怪味鸡问。
“怕。”辛丽美在发抖,手紧紧地抓住座位前的扶手,风猛烈地在吹打她的衣服,你开慢点,我怕!”
怪味鸡却越发得了势,嘴里喊:“是,开慢点儿。”
手里却猛轰油门,继续加速,船快飞起来了。辛丽美的心揪成一团,她眼看着摩托车在蒲江的船缝中忽忽地飞。她心想,:到条船上,她准会像只足球一样,或是像一发炮弹,不偏不斜,正飞进轮船上的大烟箩里。
这该死的东西。
她真想揪住他狠狠地捶,却又不敢,因为他手中握着方向盘。
“要死,你一个人去死。”她悻悻地说:“让我下去!”
“下去吧。”他笑嘻嘻地叫,“下呀。”
摩托艇在江心飞驰,艇头高高地起,艇尾在江心拉出一条雪也似的白练。摩托艇吼叫着,飞驰着。
“谁开的摩托艇?”
他俩都突然听到一声从大喇叭里传来的吼声。
“马上减速,接受检查。”
怪味鸡顺着声音一看,是条快艇,正迎面开来,船身上装有警徽。
“糟糕。”怪味鸡喊;“水上警察!”
这一带水域有许多网箱养鱼帮正在作业的渔船,摩托艇大约是禁止在这一带水哉驰行的。
“怎么办?”辛丽美叫,“叫你开慢点儿,你不听,惹出事了吧?”
怪味鸡正戊慌,却见前面有条分汉的小河,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掉头便窜。
那条快艇追了过来,大喇叭里喊:“停船,接受检查!”
怪味鸡心想,反正已经逃了,若让抓住,不重罚才怪i便索性豁出去了,他猛轰油门,将速度开到最大,飞也似地在小河上驰,河里一群鸭子吓得扑楞楞飞得满河都是。
几只小船,看得呆了。
怪味鸡抓紧方向盘,河道更窄了,河里,机动船橹船,稿船,满满的-8河,他只在船缝里,拥挤的河道里乱窜。
怪味鸡心慌,生怕后面的快艇追了上来,便不也减速,可又怕了别人。河道里,偏偏泊了几条拉毛竹的船,一只挨着一只,只留出一条三四米宽的水面怪味鸡例然这条狭道里窜。
辛丽美觉得倒也快活,眼看着摩托艇像箭一样地飞,左一拐,右一弯,眼看就要碰上,吓得她尖声怪叫,艇却擦着船帮千钧一发飞了过去。开始吓得她魂飞魄散,后来觉得快活无比。
拐了没几个弯,那警察的巡逻艇便扔得找不着了,快艇追摩托艇,就像知行车追摩托车。
这会儿,水上的船又少了,河道虽说很窄,却反而显得开阔。
前无拦截,后无追兵,辛丽美快活起来,她站在船头,快活地叫。
小河里,一河碧水,平静如镜。河里,有鸭有鹅,距一二里,有条船。
怪味鸡的心里更加痛快。他又露了一手飞艇绝活,得意非凡便使劲地加大油门,在小河遭里逞英雄。
“开慢点!”辛丽美警告他,“别得意忘形,狗狂一堆屎;人狂没好事。”
正说着,话音没落,前方河道出现一个急拐弯。这拐弯处被柳萌遮着,他没发现,待发现时,摩托艇已到岸边,他慌忙打舵,万幸,没冲上岸去,可刚拐过弯,他又大叫一声,妈呀,妈呀,一座石桥迎面来。
他急打舵,摩托艇擦着桥洞的石墩冲了过去,就在冲过桥洞时,头擦在桥墩上,磴得摩托艇横着头朝前冲。在出石洞时,尾部又撞在了石墩上,于是,摩托艇顿时失去控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三个跟头,砰地一声,倒扣在水面,上,突突在吼。
怪味鸡始终紧紧地抱着方向盘死不放手,尽管情况危急万分,他却头脑始终清醒,他跟着船翻了几个跟斗,却没出多大危险。他从水里钻了出来,急找辛丽美,却不见辛丽荚的踪影。
他奋力将船翻了过来,那船不重。只见辛丽美刚才坐的地方,一只伸如来的螺钉头上,挂了一片辛丽美的裙料。
他大吼;“辛丽美!辛丽美!辛丽美!”
无人应答。
他满河里摸。那河水不深,不过四五米,他潜到水里找,不见。
他急得大哭。
怎么回答?总不能一头插在淤泥里吧?
他再次潜入河底去找,把河水都搅混了也没找到。
她是穿了救生衣的,就是想沉也沉不下去呀,就是载下去了,也会漂上来的。
他大嚎,大叫,大哭。
正嚎着,忽然听到人喊:“嚎你娘的丧,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他再一看,又破涕大笑。
原来那辛丽美从船上飞了出去,飞入岸边的树从里,那树丛里不知晾着谁家的十几张鱼网,辛丽美正跌在鱼网里,怎么挣扎都挣不出来。
怪味鸡忙跑过去,又笑又叫:“好大的一条鱼!”
辛丽美大骂:“笑你娘的臭脚丫子,快放我下来。”
辛丽美金身都是鱼网,她越是挣扎,那鱼网便缠得越乱载牢。怪味鸡也没办法,只好从腰上取出水果刀,将网割破,才将她救了下来。
怪味鸡笑得岔了气。
辛丽美扬手一个大耳光:“我让你笑,笑,笑!”
回到艇上,一检查,发动机没坏,还能开,只是艇头和艇尾蹭掉几块漆皮,帮子也碰得有几处变形。怪味鸡说,没关系,赔他些钱也就是了。、辛丽美说:“光看它,也不看我。”
他抬头看她,只见她衣衫褴褛,都遮不住羞了,那件漂亮的连衣裙被从下到上,沿着前身几乎撕成了两片,连裤头和肚皮都露出来了。辛丽美哭诉:“叫我怎么回去!叫我怎么见人?”
怪味鸡不敢笑了,忙脱下身上的衬衣给她遮羞,说,别着急,到前边码头,我上岸去给你买件衣服穿上。
再检杳检查她的身上,也擦破出版处皮,伤在后背上和腿上,怪味鸡正仔细看,辛丽美又是一个嘴巴.
“朝哪儿看?不要脸。”
怪味鸡埋怨:“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辛丽美骂:“该看的地方不看,不该看的地方偷看!再看,我抠了你的眼睛珠子!”
怪味鸡一打火,发动机突突地又响了。他掉过头,又沿着原路,朝回开了。开了一段,见河边有店,怪味鸡便上了岸去,买了件连衣裙给她穿上。一穿,那衣服还挺合身,穿上还挺爽气,她这才高兴地叫:“我肚子饿了。”
怪味鸡牵了她的手,两人上岸,走进一家川菜馆,要了些饭莱和几杯啤酒,吃了起来。
惊险过后,快活无比。
想到那个空中飞人,美人入网,俩人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
辛丽美说:“你怎么不飞?让我飞?怎么就这么不公平?你这只鸡不朝天上飞,却偏朝河里钻。”
“你的准头真不错呀,心里美!”怪味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一头钻到人家的鱼网里去了。那玩意儿软活,跟公园里的吊床似的,弹性又好,怎么也没弹出来?”
“大难不死,大难不死!”心里美犹有后怕。
“准是那家人知道你今天要去,特地为你准备的,心里美。要不,怎么偏把网挂在河边上,桥洞旁?你说,惊险不惊险?刺激不刺激?要不要过几天再来一回?”
“下一回,咱俩倒个过儿,我下河里,你飞网去!”
辛丽美快活地叫。
“还是你去吧,”怪味鸡推辞,“你一去,人家还当是七仙女下凡呢。我去算什么?你的衣服撕破了,人家争着看,我的衣服撕破了,人家全吓跑了。”
“呸,不要脸!”辛丽美快活地骂。
天快黑了,他俩才驾了摩托艇朝回开,欣赏那暮色里的瓯江。
一轮血色夕阳,浸在瓯江里,一江的水都红了,像那高脚杯里的葡萄酒。沿江而下的风,吹得人好不快活。
辛丽美疲惫不堪地依在怪味鸡身上,想睡。摩托艇开得很慢很慢,河水在轻轻地拍击小艇,怪味鸡索性关了发动机,由着小艇在河面上漂。他拥了辛丽美,辛丽美在他怀里阖然睡去。
天,渐渐地黑了。
夕阳终于在天边熄灭,江水也不再燃烧,圆月从云层里升起。夜幕终于落下,城里的百家灯火,江上的万点渔火,一齐举亮。
他快乐得想哭。太幸福,太幸福了。他真得感谢那次车祸,那次温柔而深情的车祸,这真是缘份,缘份。艇在江面上轻轻地摇。辛丽美醒了,一睁眼,惊讶地说;“怎么,天都黑了?”回家的路上,怪味鸡问:“今天,你快乐吗?”“快乐。”她诚心诚意地说。“你怕不怕?”她想了想说:“不怕。够刺激的。”“是吗?”怪味鸡又惊讶,又快活,“下次还去吗?”“去!”她叫。“下次,去玩点儿更刺激,更惊险的。怕不怕?”他问。她想了想,说:“怕。又害怕,又喜欢。”“要的就是这个味,对不对。”他叫她想了想,说:“对呀。”
还是这个夜晚,鲨鱼站在渡口的桥头,隐藏在法国梧桐那大伞一样张开的树冠阴影下,等着白燕。
白燕那次失踪后很久没有露面,鲨鱼几乎已经绝望。如象白燕就此不再出现,也许是他鲨鱼的福。
鲨鱼自己曾一次一次地问自己;如果自己根本就不曾碰到过她,自己的生活该不会是风平浪静,风和日丽?
不,不是。
他实在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她太美太美,她的一切都太美太美。无论是她的歌,还是她的人,还是她那总是让人那亲戚揪心的人生。即使他鲨鱼为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干,并且一生无悔。
也许这就是命。
她命中注定是他的灾星。他明知她是千年自蛇修炼成人身的妖精,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追她。要不,怎么是“痴”?
那天,他去柳市,回来时,在路边“搭的”,上了车,一边欣赏着路上的景色,一边与“的哥”闲聊。
说着说着,他觉得怎么有点不大对劲,这“的哥”声音好热,长得也有些面善,再仔细地看不禁喊出声来:“白燕!”她长长的秀发不见了,几乎剪成了小平头,穿一件工装裤,白汗衫,乍一看,百分之百的一个“的哥”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唱歌了,开起计程车了,变魔术似的。他又是惊讶又是敬佩。
“歌唱不成了。”她悲伤地说,“那个职业;太腥,净招苍蝇。可还得挣钱。”
“车是租的?”他问。
“你看我是买得起车的主吗?这是公司的车,我包了,一个月租金三千元。”
“你能落多少?”
“一天跑十几个小时,能落个三四千吧。”她叹口气,“比唱歌苦多了,收入也少,风险也不比唱歌小。没办法,谁让我的命就这么苦呢。”
他真为她难过。
“你还唱你的歌,有我,看谁敢惹你!”
她不以为然地笑笑。
渡口到了。
汽车停成一条长龙,在渡口等待轮渡。天又变了,像要下雨。
“哎,你们船上要不要女的?我跟你们上船去,干什么活儿都行。有了我,你们准不寂寞,我会唱歌呢。我干什么都不在乎。”
鲨鱼笑笑。
他心想,寂寞倒确实不寂寞了,她说的都是真的,只怕为她会打破脑袋,水手们。
“我知道不行。”她笑笑,“你想一想,如果船上就我一个女人,那有多可怕,跟掉到老虎嘴里似的。”
他觉得她很天真,却又很世故。
“要不——”她又开始梦幻般地说了,“干脆,你把我藏到货舱里,把我带到一个港口城市,最好是华人比较多的城市,算移民吧。非法移民。”
她的眼里射出明亮的光泽,充满了期盼和希冀。
“比方说,新加坡、云南保罗、墨西哥、悉尼……还有哪儿?”
“近一点儿,曼谷。”
他又想起了曼谷。不行,不能让她去那里,非法移民?要不了几天。她准得让人卖到红灯区去,那才惨呢。
“不行?你说话呀。”
“不行!”他坚决她说。
“为什么?”
“很简单。”鲨鱼说,“我不能把你朝火坑里推。”
轮渡靠岸了,车上了渡轮,向对岸驰去。
“那么你以为我现在生活在平地上?”她问。
他没说话,他几乎不敢面对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她剪去了一头秀发,这该需要多大勇气?他忽然想,如果她要跟他一样,也剃个光头呢?如若剃个光头,她也是个漂亮的尼姑,迷人的、风骚的尼姑。也许,那个形象更加楚楚动人,惹人爱怜!
车过了渡口,下起雨来。这个季节的天气,像小孩脸一般,说变就变,刚还乐不可支,才一分钟,便哇哇大哭了。
她打开雨刷,雨刷在挡风玻璃上画出两个透明的扇面。
车刚拐过一个弯,她喊了一声:“糟!”
沙鱼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车停下了。她脸色煞白地对他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别管。我的事,你别掺和。求您了!你若真对我好,不闭上眼睛,算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行吗?求求您!”他答应了。有人拦车。拉车人在车窗边,对她凶横地咆哮:“下来!”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
鲨鱼看见,那人当即揪住她的衣服,把她拉到人行道上,二话不说,先帛了她一个耳光!
鲨鱼觉得,这耳光像是抽在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不说,两耳都在呜叫。
那人恶狠狠叫骂着。她被打了一个踉跄;向前跑了几步,那人又冲着她的屁股踢了一脚,她摔倒了,又爬起来,嘴里像在辩解什么。
鲨鱼攥紧了铁拳,他想一拳碰飞汽车的铁门!
想起白燕那“求求您”的喊声,他没动。他想大吼一声,他的头快要裂开了。
人行道上还有几个人,那几个人拥了她过来。她打开车门,让他们拉开车头上的小钱柜,搜出了全部收入,大概有几百块钱。
“就这么点儿?”那人不信,你下来”冲着车里,那人对鲨鱼喊。
“他是客人!”白燕大声地叫。
“哪个男人不是你的客?”那人下流地笑,“婧子,今天晚上,我包下你了,还用得着在街上拉客?”
有人在搜车里的钱。
一共五个人,鲨鱼看清楚了。
“连他也搜!”
那个中年人,像是头儿,对那几个马仔喊。
白燕扑过来,护住他尖叫:“你们别惹他,他是乘客!我不认识他,别欺侮生人!”
那人像抓小鸡一样将她拉开,开始搜查鲨鱼。鲨鱼狞笑着,强忍着,他要忍到最后一刻。为了了他对她的承诺。
男人,一诺千金,一言九鼎。
马仔们掏光了他的口袋,掏走一千七百多元。
那人骂:“我操你娘,才这俩钱儿,还想‘打鸡’,回去你娘去!”
那狠狠抡起巴掌,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的牙齿硌破了他的面额,他吐出一口血。
那人又搜白燕,白燕兜里没钱。
“他妈的,准在这儿。”
说着,那人把手朝白燕的腰裆里塞。
鲨鱼终于炸了。
他那闪电般的铁拳终于打了出来!那马仔哼了一声,几乎被打飞了,他至少在地上打了七个滚,又撞在一棵树上。
几个打手,哇哇地叫着扑了上来。
鲨鱼正巴不得,他拿出了泰国散打的功夫,他常在泰国干这活儿。他若手头紧了,就去当桑友,上台客串,练几手散打,很有些名气,也挣了点美金。
他不动手,只动腿。
最先扑到他跟前的是个身高有一米八六,体重足有三百磅的家伙,他第一脚先踢在他的鼻子上,对手忙去掩鼻。地一脚是虚的,第二脚才是真正能“蹬踏”动作,力量全在第二脚上。他的第二脚闪电般地踹在他的小腹上,力量之大,使对手大叫一声竟向后濑了一个跟头,滚到花坛坦克去了。,
有人从后腰抱住了鲨鱼,鲨鱼一咬牙,双手一台,后肘死命一撞,身后又是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杀了他!”头儿大吼一声。
除了那个爬不起来的肥仔,几个人全拨出了刀,寒光闪闪的刀!
白燕尖叫了一声:
鲨鱼不慌不忙,从腰里抽出了那条宽足有二寸,带着重三两的铁掺子,足有两米长的牛皮带。他提在手里一抖,皮带啪啪地炸响!
这场面,他见多了。
鲨鱼大吼一声,皮带飞了去。有人尖叫一声,刀子飞了出去。对手还没看清情况,有人脸上又挨了一记。
头儿一看不对,鲨鱼狞笑着向他走来。他慌了,对白燕说:“我认栽。我操你妈,婧子。我有跟你算账的时候,到时候看谁狠。撤!”
一帮子恶棍,全跑了。十几米外,停着一辆“丰田”车,尾灯一亮,跑了。
鲨鱼扶了正在哭泣的白燕,回到车上,雨下大了,两人都淋得湿漉漉的。
在车里,鲨鱼问:“那是谁?”
“坤沙!坤沙后下的强歌!”
“坤沙?”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坤沙是这一带颇有名气的人物,黑白两道都沾。
“你怎么得罪他了?”他问。
“你别问。”她可怜巴巴地求他,“行吧?”
两人都沉默了。他又感觉到了她的回避,无力的,悲伤的回避。
“好吧。”他疲惫地说。
“我们去吃饭?”她间。
“拿什么吃?一分钱也没有了。”鲨鱼苦笑着说。
她不做声,发车子,向市区驶去。
车又开到了“威尼斯大酒店。”
她走进餐厅。餐厅经理一见她,真是喜出望外:
“哎哟,白燕,我可想死你了。这些天,到哪儿发财去了?怎么这身打扮?”他惊讶地看着她的一头短发说:“怎么?昨天晚上你靠着火了?”“少废话!”她说,“给我一把电吉它!”
五分钟后,她登场了。
鲨鱼还坐在他的老地方。
有人在喇叭里喊:“各位女士,先生们,今天,我们特地请来了大牌摇滚歌星,坏小子郎查。掌声有请!”
鲨鱼不禁在心里笑,真想得出,摇滚歌星,坏小子郎查!
可他马上便笑不出了。
白燕换了一身地地遭道的西部牛仔皮装,额上绑一条红布带,果真一身正宗原装的摇滚!
掌声雷动!
电吉它响了。
味道醇正。
她张口唱了,那嗓子变得他简直听不出来了,粗浊,沙哑,悲怆,狂放:……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满歌舞厅的人都跟着吼:一把火!……阵阵火焰,燃烧着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快活……
他真没想到,这支由费翔唱红了大半个中国的歌,从她嘴里唱出来,全变了味儿,可变得如此如火如荼,如此悲怆激昂,那真是一把火呢!这火点着了所有人的激情。掀翻了所有人的压抑,使所有人都变成了一时扁舟,在这粗犷的歌声里摇滚!
一曲未终,掌声雷动。有人拼命地吼:“坏小子郎查:坏小子郎查!再播一回,滚一个!连播带滚一个!”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她的吉它又响了,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才一报歌名,便引发了阵阵雷鸣。这歌,太可人,太迷人,太叫人痴醉: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仍只见你独自照片中。夜风已冷,回首前尘如梦……许多人伴唱;前尘如梦!她唱得更加投入,更加如泣如诉:心冰冷,怎堪相识不相逢?难舍心痛,难舍情已如风!再往下,简直就是心潮如涌的合唱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从分手的那一天,花到凋谢,人已憔悴……
那股疯狂究竟持续了多久,鲨鱼已记不清了。他只觉得,这世界对她太不公平了。如果他能为她粉身碎骨,他也不枉在人世走一遭了。
歌罢,餐厅经理赶快叫人送来一桌最昂贵最华美的酒菜。经理说,这是我送的,你若觉得还勉强可以下箸,就多赏几回光吧。坏小子,我操定你娘了。
出了酒店,雨已停了,云隙里飘出一钩弯月。
海关的钟敲了十下。
坐进车里,她问他:“你去哪儿?”
不等他回答,她又可怜巴巴地说:
“陪陪我,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挽留他,他好感动。
她摸摸他的脸,他脸上胂起来了。
“疼吗?”
他摇摇头,又笑笑说:
“这五个王八蛋里,至少有三个得住院。那肥仔,断了五根肋骨,至少。”
“当心!”她忧愁地说,“他们会找你麻烦的。”
他正巴不得呢:“这么说,我只要在家里等他们就行?”
她发动了车,沿着公路,朝码头驶去。车跑了一阵,她停了车。
“今晚我没心思拉客了。”
他明显感到,她由于唱了一阵歌,当了回“坏小了郎查”,那股兴奋已经逝去,她的心境又变坏了。她刚才喝了些法国红葡萄酒,喝多了些。
“我困。”她喃喃地说,又关了车里的灯。
他揽了她,在她耳边说:
“睡吧。”
很快,她躺在他怀里,睡着了。她真的困了,真的喝多了,脸上红扑扑的。
他抱着她,觉得好幸福。
他想吻她,又不敢,忍住了。他忽然想到一个很文雅的词;偷香窃玉。他水觉笑了。这些词儿,都是从琼瑶的电视剧里学来的。
天快亮时,她才醒来。很冷,她摇上了车窗。
“你醒了?”他问。
“你没睡?”她吃惊地问。
“睡了一会儿,你一动,我就醒了,睡不好。你常这样过夜?”
“嗯。”
他觉得,她好可怜,好委屈。
“你欠他的钱?”他突然问。
她愣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大学的弟弟妹妹,对不对?那都是你信口编出来的,对不对?你拼命挣钱,都是为了还债,对不对?”他连珠炮似地问。
“对,对,对。”她叫喊,“你赁什么这样问我?你凭什么?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还没亮,风,冷嗖嗖的。
她跳下车,追上他,拉住他哭诉:
“对不起……”
他抱住她,诚恳地说: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碰了你的伤口。”
“不,我早该告诉你了。你知道那场西西里抬会吗?”
他知道。
那是一场席卷整个温州地区的可怕而又可悲的金融诈骗事件。
那一段时间,满城乱飞的是这样一张广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欢迎您参加西西里抬会
西西里抬会系由意大利金融家弗里西斯所创建的利率公式,风糜美洲、欧洲,造就了一批世界上最大的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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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两人都笑。“莫非天下的男人都是老虎?”他说。“就你不是,天底下就你一个不是,”。她喊,“你是鲨鱼!”
几天后,鲨鱼在一个哥们儿的陪同下,见了坤沙。这哥们儿也有些来头。
他拿出两万美金,对坤沙说,要他抬抬手放过他的女人——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