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低头将身一转,一刀刺向苏毓芳的下腹,苏毓芳纵身在她刀尖一点,横空一脚扫来,那少女左臂一格,右手持刀仍旧刺出。苏毓芳使了一招“金钩卷帘”,身体倒翻,足尖点向她的右腕,顿将她的金刀踢飞出去。
  那少女猛地一个冲身,呼呼拍出两掌,竟苏毓芳生生迫退两步,红袖一翻,又将金刀抄在手中,奋力一挥,一道弧形金光直奔苏毓芳,咔嚓一响,苏毓芳慌忙奔蹿,身后的一棵合碗粗大的马尾松已被斫倒。
  苏毓芳吃惊不小,望向少女:“你到底是谁?”
  “复仇者!”
  “我和你有什么大仇,那些村民又和你有什么大仇?”
  “你们大隋人都是我的仇人,我要杀光你们!”那少女大吼一声,合身扑了上去,金刀却是自下而上一撩,顿将苏毓芳的衣衫下摆削去半幅。
  苏毓芳见她刀法诡异,似乎不合中土的武功路数,又听她说“你们大隋人”,一时对她的身份疑虑不解。呼呼两下,苏毓芳两边衣袖又被削去大半,但见她一刀撩向他的下颚,苏毓芳仰头向后翻身,身在半空,一掌拍出。那少女嘴角挂血,显是被他掌力击中,她伸出一枚玉葱也似的纤指轻轻揩去嘴角血渍,然后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吸吮,似乎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如痴如醉。
  忽地,她的身体一旋,就如龙卷风一般,迅速卷向苏毓芳,金刀同时刺出。苏毓芳几乎没有什么反应,金刀已经刺入他的胸膛,苏毓芳一痛之下,立即向后掠身而去,虽然未曾伤及致命之处,但也惊出一身冷汗。
  这少女的刀法忽快忽慢,又夹杂许多中土不曾见过的古怪招式,往往令人防不胜防。但见她刀锋一转,身体飞掠而至,刷刷两刀,斫向苏毓芳咽喉。苏毓芳右掌横斩,左手翩然拂动,迎向她的刀锋,这是他母亲自创的“分花手”中的一招,唤作蝶舞青锋,乃是从空手入白刃功夫变化出来的招式,左掌刚劲,右手阴柔,阴阳并济,变化多端,但这“分花手”的功夫招招均是险中求生的打法,若有稍差,必定命丧当场,所以他母亲并未将它传人,但他姐姐却趁母亲修炼之时,暗暗记下几招,仔细琢磨之后,又将它授与苏毓芳。
  但苏玉蕤记下的只是招式,并无心法印合,威力自然大减。苏毓芳此刻使将出来,也是提心吊胆,但箭在弦上,已无退路,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所惧哉!霍地,右掌已经切到少女手腕,将她刀势隔开,左手犹如水蛇一般,嗖地滑过她的颈部,少女一惊,脑后的玉枕穴已被制住。
  玉枕穴乃为三关大穴之一,属足太阳膀胱经,只要苏毓芳再一用力,必可致她目眩心乱。然那少女内功修为极高,玉枕穴一制,立即作出反应,刷地一刀,将他左手迫开。
  那少女怒道:“好小贼,你敢轻薄我!”
  苏毓芳一怔,双方搏斗,身体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怎么说得上轻薄二字?
  “淫贼!”那少女愤愤骂了一句,竟不再与他相斗,将刀收入靴中,转身离去。
  苏毓芳呆了一呆,淫贼,这两个字明明是骂人的话,在他听来却为何这么亲切?苏毓芳望着那少女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下倒有一些空落落的感觉,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刚才还是招招欲置他于死地,现在却说走便走,简直莫名其妙!
  苏毓芳想起,刚才听这少女说起自己杀了土地庙村民那种轻描淡写、视生命如草芥的神情,一种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转身便朝葛叶村奔去,远远便见火光冲天,苏毓芳陡提真气,加快脚步,待至村内,只见遍地横尸,马蹄印乱,房屋不知焚毁多少,整个村落几乎不见活口,苏毓芳目眦尽裂,他虽在石头小镇和赤松镇遭逢两次恶战,却也都是江湖之间的争斗,可这些村民个个手无寸铁,她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为什么!
  苏毓芳赶到土地庙,地上满地尸体狼藉,苏毓芳只觉浑身发冷,他在想,若非他与那恶女扯上关系,葛叶村也不会遭此大难。
  “神,神仙……”
  苏毓芳循声望去,一个村民尚有余息,苏毓芳奔了过去,见他浑身是血,不禁泪眼婆娑,急忙握住他冰凉的手,只听他道:“神仙,救……救……”一口气换不过来,脖颈一歪,就此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神仙……”他忽地感到生而为人的无力,以及生命的苍白和无力,便不由自主地在毁损的土地神像跪了下来,他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就是一个神仙,能够救活这些无辜枉死的生命。
  可是,他不是神仙!
  苏毓芳振臂大吼一声,似乎欲将这满腔悲愤吼了出来,却只吼了一口鲜血出来,他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之心神激荡,血气上涌,身体向后一翻,便昏了过去。
  在这昏昏沉沉的过程当中,他仿佛来到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冰天雪地,寒风如虎。自小在江南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铺天盖地,似乎要将人的整个身体掩埋一般。
  在他的面前,有一座巍峨的雪山,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去,深沉的积雪一直没到他的膝盖,行走十分艰难。雪山的顶峰有一座晶莹剔透的宫殿,全由冰石雕砌,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他走入殿内。
  殿内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白发苍苍,白须飘飘,一袭白袍,一双眸子竟是白中透着两点的灰,整个宫殿除了白和透明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色彩。
  “少年人,欢迎你的到来。”
  “你是神仙吗?”苏毓芳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老人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神仙,请你救救葛叶村的村民!”苏毓芳慌忙跪下给他磕头。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一个道士。”
  “那你知道哪里有神仙吗?”
  老人摇了摇头,又问:“少年人,你的《太素真经》练得如何?”
  苏毓芳一怔:“你,你怎么知道……”莫非此人要来抢夺《太素真经》吗?
  “这里便是大荒山冰雪宫,你说,我能不知道《太素真经》吗?”
  苏毓芳浑身一震,却见老人忽地左拳勾起,右掌推出,喝了一声:“随我练来!”苏毓芳霍地一惊,才知他在传授自己武功,慌忙起身跟他一板一眼地演练起来。
  “身如柳絮当空起,意守丹田功不亏!”
  “任他磅礴千斤重,上善若水归混元!”
  “大风起于青萍末,抱朴见素浑不知!”
  “一叶浮沉一场梦,钓台稳坐安如山!”
  ……
  老人每演示一招,便念一句口诀,苏毓芳未及理解其中深意,只是默默记在心里,但见他演示的招式却是十分简单,并无多少变化,有些甚至近乎古朴笨拙,苏毓芳练了一遍,便已将招式了然于胸。
  老人落到地面,笑道:“少年人,这套拳法如何?”
  “这套拳……很好……”
  老人哈哈大笑:“你不觉得这些招式过于平常了吗?”
  苏毓芳本来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但老人好意传授自己武功,自己也不敢随便指摘挑拣,但听老人亲口说来,他不由点了下头。
  老人道:“看来,你尚未领会《太素真经》的精髓!”
  “还望前辈指点。”
  “这是我从前自《太素真经》中领悟出来的拳法,姑且称之为太素拳,你只有领会了‘太素’二字,才能领会《太素真经》,领会了《太素真经》,才能领会太素拳。”
  “书上说,太素者,质之始也!”
  “光会背书有什么用?你且去吧!”袍袖一挥,苏毓芳便不由自主地跌出殿外。
  这一跌,吓得谢小妹和慕寒烟手忙脚乱,苏毓芳睁开双目,自己却是跌在一张床下,又见谢小妹和慕寒烟来搀自己,诧道:“你们怎么在此?”
  慕寒烟道:“师兄,你怎么每次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若非我和谢姐姐经过葛叶村的土地庙,你只怕早被野狼叼走了!——葛叶村合村被屠,真可怜哪!师兄,不会是你下手的吧!莫非这些村民策划着一个阴谋,被你发现,他们便要杀人灭口,你无奈之下……”
  苏毓芳连忙叫停,慕寒烟丰富的想象力,他是早有领教,搀他坐到床沿,谢小妹转身又给桌上的一只白狐上药,苏毓芳见她脸色难看,知她还为自己不听医嘱、负伤离开忘言堂之事耿耿于怀,当下不敢言语。
  白狐的左后肢受了箭伤,正是那日燕子斜在树林射杀的白狐,慕寒烟道:“姐姐,你当真要收养这只小白狐吗?”
  “是呀,这白狐品种珍稀,十分难得,在咱们中土更是少见,镜门的医书记载,此狐原产大荒山,生性温和,极通人性,因此又被唤作灵狐,最难得的是,她身上的每样东西均可作为药用,比如她的尿液就对内伤极有疗效。”
  慕寒烟笑道:“适才你叫我用她的尿液给师兄煎药服用,便是为此了!”
  苏毓芳一听,只觉胃内翻滚,喉咙发痒,俯身便呕,谢小妹掩嘴偷笑,点了点头。
  “姐姐,既然你要收养这只小白狐,咱们就给她取个名字好不好?”
  “好呀,你说叫什么好呢?”
  慕寒烟沉吟道:“咱们在葛叶村救了她,就叫她葛叶吧!”
  “也罢,权当纪念葛叶村的村民。”谢小妹深深叹了口气,葛叶村的惨状就是想想也令人心里发寒。
  过了半晌,苏毓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慕寒烟道:“这里是一户荒废的人家,离葛叶村只有二三十里之远。”
  谢小妹帮白狐上好了药,便抱着她走出门去,苏毓芳偷偷忙唤来慕寒烟:“你谢姐姐还在生气呢?”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苏毓芳叹道:“她这次没打我,也没骂我,想是十分生气了!”
  “师兄,你怎么这般下贱,非得别人打你骂你,你才欢心?”
  “唉,你不懂!”
  到了傍晚,谢小妹仍旧张罗了一桌子菜肴,苏毓芳十分好奇,在这荒僻之地,她到哪儿去寻这么许多食材,但见她面如冰霜,便又不敢去问。
  慕寒烟好心地给他舀了一碗冬笋鲜汤:“师兄,这冬笋可是谢姐姐亲手到山里挖来的,你千万别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
  谢小妹的心意,他又岂敢辜负?当下端起碗来,仰头咕噜咕噜,只见喉结上下移动,片刻便将一碗笋汤喝得干净,慕寒烟道:“师兄,你吃得恁般急躁,又岂能品出谢姐姐的心意?”又给他舀了一碗。
  苏毓芳道:“你们怎么不吃?”
  慕寒烟道:“谢姐姐的心意,我只怕无福消受。”
  苏毓芳一笑,又端起笋汤,这回为要品出谢小妹的心意,便没那么急躁,细细品了一回,果然品出一些异样……汤里竟有一股骚味!
  苏毓芳立即想到什么,张开便要将汤吐出,却见谢小妹柳眉倒竖,秀目一瞪,他便生生将那口汤咽了下去,慕寒烟再也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吃完这一顿饭,苏毓芳急忙跑到后院,俯在墙角,将手指伸入喉咙一阵乱抠,哇的一声,果然将喝下的笋汤吐出一些,却听身后冷冷一个声音:“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做的菜肴,非要吐出来不可?”
  苏毓芳吓得一个激灵,忙道:“小妹,你……你听我解释……”
  谢小妹转身便走,苏毓芳一个着急,伸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似雪,就像她此刻说话的口吻:“怎么,苏少侠要对我这弱女子动手吗?”
  苏毓芳吓得慌忙松开了手:“小妹,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我……”
  谢小妹转身便去收拾碗筷,苏毓芳呆呆立在原地,身体仿佛一棵木桩,过了良久,听得外面传来惊呼之声,却是从慕寒烟口中发出,苏毓芳急忙赶了过去。
  但见慕寒烟和谢小妹正合力将一个重伤之人扶了进来,慕寒烟面有兴奋之色,拍手道:“哈,这便是江湖仇杀了!”又拍了拍那个伤者,“嘿,你是不是被仇敌追杀?快说说,你和他们有什么仇怨?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伤者已经奄奄一息,神志不清,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苏毓芳走近一看:“尹生!”
  慕寒烟道:“师兄,你和他认识呀?”
  苏毓芳微微颔首,又问尹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小妹道:“他现在气息微弱,你们退到一边,不要与他说话。”
  苏毓芳和慕寒烟依言退到一边,远远看着谢小妹为尹生施针,又掏出金疮药为他包扎伤口,尹生身上血渍片片,想是刚刚经过一番激战,苏毓芳恨不得立即前去问个明白,但有谢小妹的嘱咐在前,只得生生将许多疑问咽了下去。
  谢小妹道:“你们去看看葛叶还能不能尿。”
  苏毓芳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葛叶就是那只白狐,尹生想必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要和他一样服用狐尿,当下便跟着慕寒烟转到偏堂,葛叶刚刚被喂了食物,正在悠闲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