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妹心中有了计较,朝着光线射来的方向走去,也幸得她用菱花针打通双目的要穴,要是常人决计是看不到那一道光线的。那道光线,像是生的希望,指引谢小妹一步一步向前,有时会被假山拦住,但只要她的目标明确,就算绕再大的弯子,总会走出这片假山。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渐渐明朗起来,谢小妹大是欣喜,不由加快脚步,终于走出假山,发现那条光线竟是日头放出的光。谢小妹这时已经香汗淋漓,环顾四周,竟不知身在何处,想要原路返回合意楼,似乎并无可能。
  谢小妹漫无目的地行走,只盼能够走回合意楼,或者遇见苏毓芳。片刻,行到一处废墟,荒草丛生,不见足迹,想是少有人来,荒草丛中露出一块被风雨侵蚀的石碣,上凿两个大字——禁地!
  像张府这样的地方,竟会有一块禁地!
  直觉告诉谢小妹,这块禁地一定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谢小妹偷偷摸了进去,却觉脚下一绊,跌了一个狗趴屎,不禁暗骂:“苏毓芳,你这个死淫贼!”又想:“是我自己跌倒,又关他什么事呢?”回头一看,绊倒她的竟是一具骷髅,登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再往前一走,又见几具骷髅,她的心脏犹如鼓点一般,跳得密集,却听草丛窸窣作响,一条巨蟒游了过来,谢小妹花容失色,慌忙掏出两枚菱花针在手。
  但那巨蟒竟不伤她,只是吐着赤信,瞪着灯笼大眼看她,谢小妹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全神戒备,但又立即想到,就算巨蟒扑了过来,她的两个菱花针又能抵得什么用处?若是受人侵犯,她倒有可能刺中对方死穴,叫他就范,但是蛇虫的穴道,她却委实不识。
  何况,此刻正是蛇虫冬蛰季节,怎么会有巨蟒出现?
  谢小妹暗暗惊奇,再看巨蟒浑身雪白,没有一丝纹路,谢小妹可以明显感觉巨蟒身上散发的寒气,脑海电光石火般地一闪,这竟是一条冰蟒,她体内的梅酥心丹的其中一味药材,便是冰蟒的胆囊。
  却听远处一人在喊:“小乖,莫要淘气,快快出来,爹爹不打你便是了!”
  又听一人道:“折老怪,你的小乖会不会中了禁地的机关?”
  “何老怪,你又怎知禁地会有机关?噢,你偷偷闯过禁地!”
  “喂,你别胡说八道!”
  “要不你怎知禁地会有机关?”
  “这么多年,擅闯禁地的人还少吗?可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活着出来?”
  “你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小乖,小乖,你别害怕,爹爹这便来救你!”
  “折老怪,你是做什么,擅闯禁地可是死罪!”
  “何老怪,你别拦我,小乖是吟秋的心肝宝贝,它若出了什么意外,叫我怎生对吟秋交代?”
  “等等,咱们骑上鹤背,只在空中盘旋,这样既能寻找你的冰蟒,又不算擅闯禁地,岂不一举两得?”
  “你这主意不错,快唤你的火鹤过来!”
  说话的却是从前保护张季龄安全的天山二怪,一个叫作折老怪,一个叫作何老怪,二人武功极高,和张季龄又是肱骨之交,就连张老夫人也对他们十分敬重。
  但闻一声鹤唳,一只巨鹤冲天而起,毛羽如火,十分耀目,盘旋禁地上空,天山二怪坐在鹤背,俯瞰地面,忽听折老怪叫道:“快看,小乖在那儿!何老怪,快叫火鹤俯冲下去!——咦,禁地有人!”
  谢小妹已顾不得冰蟒会不会伤害自己,为今只有藏身要紧,可这禁地是片废墟,从前的屋舍尽已毁去,除了荒草丛中,一时竟也找不到其他藏身之处。
  谢小妹慌不择路,刚跑两步,忽觉脚下悬空,掉落一个陷阱当中,这陷阱不深,只有一两丈高,但谢小妹掉落下来,身体一着地面,只听头顶哐啷一声,陷阱已被一块铁板盖住,光线登时一暗,但谢小妹的眼睛还是能够看清阱内的景象。
  阱底蓄积两尺来身的淤泥,谢小妹掉落下来,被淤泥减了一些下坠之力,并未受伤,只是这些淤泥散发的阵阵腐味,她的嗅觉本比常人灵敏,闻到的腐味自也是比常人强烈许多。
  阱壁布满许多杯口大小的洞穴,从里面慢慢爬出许多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谢小妹明知自己有梅酥心丹护体,这些毒虫对自己构不成威胁,顶多受点被它们叮咬的疼痛而已,但见到这么许多毒虫一时间向自己身上聚拢,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谢小妹跳起来要用手去推阱口的铁板,却碰也碰不到,不禁万分沮丧,当初若是弃医习武,只须会得一些粗浅轻功,这个小小的陷阱又如何能困住自己?
  忽觉娇臀一疼,谢小妹反手拍去,叫道:“死淫贼,你又欺侮我!”伸手一看,却是一只蝎子,已被自己拍死,谢小妹识得,这种蝎子产自南海,剧毒无比,暗想:“好在掉落陷阱的是我,若换成其他人,被这毒蝎一蛰,只怕顷刻便送了性命了!”
  火鹤仍在禁地上空盘旋,时而传来几声鹤唳,还有折老怪的声音:“小乖,小乖,爹爹可找到你了,以后可不敢乱跑!小乖,爹爹再也不打你了,爹爹是把你当成你娘了。唉,是爹爹不好,多吃几斤猫尿便乱发脾气,对你娘拳打脚踢,害她再也不理我了,现在又来打你,你也不理我了吗?小乖是个好囝仔,爹爹不打你,再也不打你……爹爹这就带你回去。”显是已经捉住冰蟒。
  何老怪道:“奇哉怪也,怎么不见刚才那人?”
  折老怪道:“想是中了什么陷阱,一命呜呼,没得救了!且莫管他,咱们快些离开,若让他人瞧见,可不大好。”
  几声鹤唳远去,谢小妹大喊大叫,除了自己的回音,毫无应声,又想:“就算他们发现我,那又如何?也不见得会来救我。”正想着,手背一疼,又被一只蜈蚣咬住,谢小妹忙将蜈蚣甩开,气急败坏地将阱底淤泥乱搅一通,本来接近她的毒虫,登被甩到阱壁上去。
  可是,不过片刻,那些毒虫又卷土重来,谢小妹又故伎重施,如是再三,她已疲惫不堪,心想这些毒虫左右毒不死我,便让它们叮咬几下,又有何妨?当下被靠着阱壁蹲了下来,淤泥漫到她的膝盖,恶臭阵阵,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可是叮咬过她的毒虫,片刻间便全身冰僵,再也不敢靠近。
  她是名门之后,虽然家道落败,生活过得清苦,却也从未受过这样的苦,一时之间,灰心丧气,心想:“此处便是我的葬身之所了!”心中竟无一丝生的曙光,只有默默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陷阱上面有人走动,虽然相隔甚远,但谢小妹还是听出来人共有三个,只听一人道:“这柯思赫拉好生狡猾,给咱们的机关图错误百出,又不齐全,这机关图并未指出禁地的机关所在,大家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正是李秭落的声音。
  另一人道:“不错,我和田兄弟昨夜依着她给的机关图潜入藏书阁,哪承想这图竟有这么许多错误,幸在我和田兄弟身手敏捷,这才未被机关射出的暗器所伤。”
  又一人道:“孙小姐、高兄弟,这禁地只是一片废墟,倘若麒麟图当真藏在此处,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李秭落道:“这废墟既为张府禁地,内中必有一些古怪,咱们仔细找找。”
  谢小妹心道:“这柯思赫拉果非善类,只是她是张府小姐,却为何要与李秭落相互勾结?莫非她也想得到什么麒麟图吗?这李秭落身边二人,想来便是那日被练凝香选去为李秭落守夜的高壮和田默了,他们昨夜潜入藏书阁,葛老头和张府两个家丁便是他们所杀了。”
  谢小妹本想呼救,但想李秭落心狠手辣,便是平白无故也会将人折磨至死,何况自己听了他们谈话,他们又岂会饶了自己性命?当下只是继续聆听他们谈话,只盼他们不要发现自己。
  “孙小姐,你看,这里有许多骷髅。”说话的是田默。
  高壮道:“这些人想是中了这禁地的机关,送了性命。”
  李秭落道:“你们快看,那里有口古井。”
  谢小妹听得三人往西走去,忽地一声痛叫,显是谁中了机关,只听李秭落道:“这是捕兽夹,只怕淬了剧毒。”
  高壮道:“田兄弟,你没事吧。”
  李秭落道:“伤口不深,血色微紫,看来中毒不深。——高壮,快将他的毒血吸出。”
  又走了一会,李秭落道:“这地上布满钢针、铁蒺藜,大家借着月光,可要小心,千万别踩上了。”
  谢小妹心忖:“莫非如今已是夜晚了吗?这个死淫贼是不是在四处寻我呢?才不会呢!我踩烂他的香囊,他一定恨我要死!也罢,我便死在此处吧!”过了片刻,又想:“不,我不能死,我要出去告诉他,柯思赫拉不是好人,免得他又受她蒙骗。”这样一想,仿佛浑身充满力量,站了起来,但又立即觉得气馁,暗道:“他又怎会相信我的话,去怀疑他敬爱的小姨?”这般,心情忽起忽落,想了半天,又听惨烈呻吟。
  “田兄弟,你怎么了?”
  “我,我的心脏好疼……”
  谢小妹暗道:“原来这田默中的是狼血花之毒,这毒本是慢性微毒,中毒之人伤口流血微微泛紫,只须将毒血挤出,再用甘草、金银花清洗可无大碍,倘若用人去吸毒血,口中唾液进入中毒之人伤口,便会使狼血花之毒加剧,并且加速毒素在血液中的运行,直接攻及心脏。”
  “田兄弟,田兄弟,你醒醒,你醒醒呀……”
  李秭落道:“没了心跳,死了!”
  “孙小姐,田兄弟的尸体怎生处理?”
  却听一个声音:“我可令他重生!”正是柯思赫拉。
  接着,听到四人小心翼翼离去的脚步声,又不知过了多久,谢小妹饥肠辘辘,心中悱恻:“死淫贼,你果真不来救我了吗?假若我就此死了,你可还会想我?”然而,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死,不能死!
  不错,不能死,她要活着出去,告诉他柯思赫拉不是好人,就算他不肯相信她,她也要和他说个明白,让他有所防备。
  这样一想,谢小妹开始冷静下来,仔细看了一下阱壁,并不光滑,便伸手攀爬上去,但她体质纤弱,一连几次,爬到一半,便又摔了下来。
  这一次,眼见快要触到铁板,忽地脚下一松,身体向后一跌,惊慌之下,伸手抓住阱壁一截微凸的石块,身体悬挂半空,却听哐啷一声,铁板打开,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直射下来,谢小妹不禁一阵目眩,扑通一声,手上一滑,又掉落淤泥里。
  原来,刚才被她抓住的铁板便是打开铁板的机关。
  谢小妹又重新攀爬阱壁上去,生的信念原来可以鼓舞人心!
  又摔了几次,终于爬出陷阱,谢小妹看着自己满身淤泥和被毒虫叮咬的伤口,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可惜,苏毓芳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否则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吻她,不管她脸蛋上的淤泥,因为这样的笑,真的很美,很美。
  忽听一声高喝:“兀那小厮,你是哪一房的,怎么跑到禁地里去了?”
  谢小妹回头一望,却见禁地界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黝黑,脑袋如瓮,腆着皮球般的肚,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谢小妹看他模样,觉得好笑,道:“喂,你又是哪一房的小厮?”
  “我不是小厮,我是四爷房里的公子,我叫张敬晞!”
  谢小妹见他穿着打扮,虽然光鲜华丽,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颇有些穿着龙袍不像太子的意思。
  “喂,小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噢,小的是水晶馆的人,初来乍到,迷失路径,才会误闯禁地。”
  “你快出来,若被发现,可是一个死罪。”
  谢小妹暗想:“这人心肠倒好!”又道:“此处机关甚多,我该怎生走出去,方才我便是一不小心掉入一个陷阱里头,才弄得浑身是泥。”
  “这,这我也不大清楚,我从小到大都未来过禁地,也不知里面有什么机关。”
  谢小妹看着地面,并无什么异样,忐忑地向前走了几步,不见有事发生,胆子也渐渐放大,忽地右足一紧,已被一条枯藤套住,向右疾拖过去,谢小妹大惊失色,右边正有一截残垣,皆由青砖砌就,砖缝之间都是钢钉,身体撞将过去,必然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张敬晞掷出一柄匕首,嗖地切断枯藤,但那枯藤余劲不止,谢小妹的身体仍是向前滑出一段距离,额头几欲触及残垣上的钢钉。
  谢小妹险中脱身,倒吸一口凉气,但身体已有多处擦伤,疼得龇牙咧嘴,再看那条枯藤,竟从残垣底下的一个小洞延伸出来,想是这小洞内装了极其精巧的机括,刚才谢小妹踩到枯藤的圈套,触动机括,因此才会被枯藤拖了过去。
  张敬晞喊道:“你没事吧?”
  谢小妹摇了摇头,她被枯藤一拖,与张敬晞的距离竟也不过五丈,张敬晞道:“你的轻功如何?”
  “我不会武功。”
  “你稍待片刻。”
  张敬晞转身捡了几枚石粒,一粒弹到离谢小妹身旁不远之处,见无异样,又在自己和谢小妹的这段距离中点弹了一粒,这石粒周围的地面忽地射出几支冷箭,谢小妹一惊,原来这地底下也埋了机关。张敬晞又弹出一枚石粒,正中刚才触动机关的石粒,见再无冷箭射出,这才纵身过去,右足在那石粒一点,左足落在谢小妹身旁的石粒,伸手抓过谢小妹,又照来时的方法,点着石粒返回。
  谢小妹笑道:“你这法子真是聪明!”
  张敬晞笑道:“这叫投石问路,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你的轻功真好,相隔恁远,你只须一起一点一落便来到我的身边,再一起一点一落又将我救了回来。”
  “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气比别人长了一些,也就比别人跳得远一些,若会‘草上飞’或是‘鹊踏枝’的轻功,踏着禁地之上的荒草便能将人救回。——对了,你方才触动机关,府中巡逻的家丁很快便会赶来,还是尽快离开的好。你的伤势怎样?要不要我送你回水晶馆?”
  “千万不要,孙小姐见我弄成这般模样,一定又要骂我,她的脾气很凶,定会将我打死的。”
  “你们这位孙小姐的脾气我也略有耳闻,你在她身边一定吃了不少的苦,我和你一见如故,便似手足一般,不能再将你往火坑里推。不如,你且到我的谈笑居养伤,等我瞧准机会,再向你们那位孙小姐说一声,将你要了过来,和我做一个伴。”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谈笑居门口,谢小妹听到里面嚯嚯的呐喊,张敬晞领她进去,一群小厮正在前庭相互练武拆招,这时见到张敬晞,全都过来见礼,喊他师父。
  谢小妹大是惊讶:“你看起来并不比他们大几岁,怎么他们全都叫你师父?”
  “这和年纪并无关系,谁的武功高强谁就是师父,家师的年纪还比我小呢!”
  这些小厮的祖辈、父辈均是张府的仆人,从小就在张府长大,虽然他们身份卑微,但张敬晞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并未因此而瞧不起他们,时常厮混一起,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