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芳看到巨无霸的表情,已知小黑子确实晓得关押高壮所在,当下一指点昏巨无霸,又向李秭落道:“你且躲躲!”李秭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言躲到暗处。
  只见走到那个被他打昏的小黑子身旁,用内功给他推拿几下,小黑子便渐渐苏醒过来,一见苏毓芳,奇道:“表公子,你是何时来到张府的?”原来他在地窟,极少出去外面,并不知苏毓芳来到张府的消息。又见师父和两个师兄弟倒在地上,大吃一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扑到巨无霸身上悲声叫唤,巨无霸只是不醒,又扑到两个师兄弟身上,大哭不止。
  苏毓芳道:“敬晖表哥大喜之事,我随娘亲前来贺喜,今晚便在府中住下。我见月色不错,便出来随意走走,走到附近,却见几道身影从地牢飞奔出去,我怕有人劫牢,便赶来看看,不想……一切都已晚了!”
  小黑子一听,忙向石室跑去,伸手在桌上的烛台转了两个半圈,右边挂满刑具的石壁竟从中出现一条缝隙,而且缝隙越拉越大,苏毓芳暗暗惊奇,他也曾来过地牢几次,竟不知这石壁之中另有密室!
  密室之中,高壮四肢被戴上铁铐,每只铁铐连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接到石壁之中,竟将他悬空吊起。高壮遍体鳞伤,浑身血污,想是受过鞭笞之刑,已经奄奄一息。
  小黑子松了口气:“犯人不曾被劫,大老爷那边也算有了交代了!”忽地背后一凉,已被李秭落一刀刺死。
  李秭落笑道:“像你这般糊涂虫,还是先去向阎王爷交代吧!”
  苏毓芳怒道:“你为什么杀他?”
  李秭落道:“他已知晓你的身份,不能留活口!”
  苏毓芳哼了一声,道:“快找钥匙打开高大哥的镣铐!”
  李秭落道:“钥匙我已从那巨汉身上取到。”
  苏毓芳奇道:“这巨无霸光着上身和脚,身上也不见挂有钥匙,难道他会将钥匙藏在裤子里吗?”
  李秭落脸上一热,嗔道:“你这人当真讨厌!”拿了钥匙打开高壮四肢铁铐,苏毓芳将他背起。
  走出石室,却见巨无霸项间多了一道醒目的血痕,苏毓芳怒不可遏:“你杀了他,你这毒妇,简直丧心病狂!”
  李秭落道:“你骂我?”
  “骂你又如何?”
  “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你,他要不死,难免不会到张孟坚面前告你一状,潋滟山庄苏二公子勾结歹人劫牢,到时我看你如何自处?”
  “你适才故意揭穿我的身份,便是好找一个借口杀他是不是?”
  “是又如何?”
  苏毓芳目眦尽裂,但此地不宜久留,不便与她争吵,当下愤愤踏着出入口下面的铁梯,三两步蹿了出去,李秭落紧随而上。苏毓芳奔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却见李秭落已将刚才被他点了哑穴的两个看守,一刀一个给杀了。
  李秭落道:“他们或许听到我们说话,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苏毓芳咬牙狂奔,心中此起彼伏:“高大哥虽与我有金兰之义,却又要对张府欲行不利,我此番救他出来,不知是对是错?但为救高大哥,害死许多对张府忠心耿耿的义士,定然是大错特错了!这恶婆娘,总有一日,我要收拾了你!”
  一路来到水晶馆,苏毓芳施展“鹊踏枝”这等顶尖的轻功,李秭落虽有所不及,却也没有落后多少,可见轻功的造诣实是非比寻常。
  二人避过守卫的家丁和水晶馆的奴仆,来到李秭落的房间,将高壮放到床上,苏毓芳见他双手指甲脱落,血迹斑斑。李秭落又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苏毓芳知她是在寻找高壮从合意楼盗取的机关图,又见她扯开高壮的衣襟,高壮胸口赫然出现几个烫焦的烙印,可见在地牢之中受过非人酷刑。
  李秭落怒道:“这些狗贼,我不生啖其肉,不足以消此恨!”
  苏毓芳道:“高大哥受此重伤,张府活扁鹊医术卓越,却不能请他医治。小妹又不在此处,如何是好?”又想:“也不知她出了张府去往何处了。”心中好生担心,她又不会武功,孤身一人只盼不要出什么意外。
  李秭落道:“令妹竟懂得医术吗?”
  “她是我一个朋友,名字叫作小妹。”
  “什么样的朋友?”
  “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与我有关,你,你当真不知吗?”李秭落幽幽地叹了口气。
  苏毓芳道:“为今之计是想一想该如何医治高大哥的伤。”
  “只有将活扁鹊捉来,若他不肯替高壮兄弟医治,我便一刀杀了他,也算是为高壮兄弟偿命了!”
  苏毓芳冷笑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活扁鹊出身镜门,下毒的本事十分厉害,只怕你没将他捉来,却已着了他的道儿!”
  李秭落沉吟片刻,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不能!”苏毓芳斩钉截铁,帮她一个忙,又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呢!
  “这祸是你闯下的,你便该负责!”
  苏毓芳奇道:“我闯下什么祸了?”
  “你易容假扮胡三炮的事情,我早已知晓了!”
  苏毓芳一惊:“你是怎生知晓的?”
  “那日,张老夫人差人来请我和凝香一同去佛堂见她,我本以为是谈我和张敬晖的亲事,这是我爷爷离开张府之前亲口许的。但我料想不到,张老夫人谈的不是我和张敬晖的亲事,而是凝香和张敬晖的亲事。张敬晖是个什么东西,我在没来扬州之前便已听到他的恶行,我和凝香自是加以拒绝,但张老夫人却叫我们回去考虑考虑。便在当晚,柯思赫拉突然造访,说话之间提起你易容假扮胡三炮之事,又猜测真的胡三炮可能早已被你杀了。凝香伤心欲绝,郁气难消,吐了一口鲜血,当即晕了过去。”
  苏毓芳惊道:“她没事吗?”
  李秭落瞪他一眼:“这还不是拜你所赐?——次日,凝香苏醒过来,突然允了自己和张敬晖的亲事。我不明缘由,自是要向她问起此事,她只说:‘胡三哥死了,我的心便也跟着死了!’我才明白,她和胡三炮之间,竟有一段私情。接下来几日,她茶饭不思,只是偶尔吃些清粥,短短几日,整个人瘦了一圈,面容也十分憔悴,当真可怜。她之所以强自支撑,便是要等你出现,向你问个明白,胡三炮是否当真已死。直到今日,她与张敬晖拜堂成亲,尚未见你出现,已是心如死灰,终于……终于……”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苏毓芳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道:“练姑娘痴情如此,胡三炮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李秭落道:“你别瞧凝香模样纤弱,个性却是十分刚烈,她是决计也不肯让张敬晖这狗一般的东西染指半分。她既死志已明,这次死不成,难免不会有下一次。我只求你帮我一个忙,不管胡三炮是死是活,你只告诉她,胡三炮尚在人世。只要凝香有了生的意志,我便可再慢慢想法子,将她营救出去。”
  “你要带练姑娘出府吗?”
  “不错,这次我去劫牢,便是想从高壮兄弟身上拿到他从合意楼盗取的机关图,合意楼丢失机关图的事已经传扬开来,想必高壮兄弟已经得手,只是他为人谨慎,不知将机关图藏在什么秘密地点,这只有等他苏醒再说。我本想拿到机关图,合高兄弟之力,将凝香救出府去,却万万想不到,这帮狗贼竟将高壮兄弟折磨如斯。我势单力薄,要带着一个不会武功凝香和一个奄奄一息的高壮兄弟,即便已经拿到机关图,也未必能出张府。”
  这时,高壮已经微微睁开双目,想是听到他们谈话,伸手指着苏毓芳:“机……机关图……”
  苏毓芳慌忙掏出代他保管的机关图,交与李秭落,又向高壮道:“高大哥,小弟事出无奈,并不是有意向你隐瞒身份。”
  高壮微微一笑,忽地牙齿用力一咬,一口乌血沿着嘴角流淌下来,原来归园的死士均在牙缝暗藏毒囊,倘若遇到敌人强刑拷问,支撑不住,便咬破毒囊,以死保守机密。但见他浑身伤痕累累,显是面对酷刑也不曾吐实半句,否则张府中人早已采取行动。
  而此刻,高壮既然咬毒自尽,苏毓芳和李秭落均感意外,但随即一想,便又明白,高壮不想成为李秭落的累赘,是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李秭落擦了擦脸上泪痕,向苏毓芳道:“这机关图怎会在你身上?”
  苏毓芳道:“我与高大哥结为金兰,蒙他信任,便将机关图交由我来保管。”
  “原来如此。——我方才说的事情,你帮不帮忙?”
  “你必须回答我三个问题,不得隐瞒,我才答应帮你的忙。”
  “什么问题?”
  “练姑娘真正的身份到底是谁?”
  李秭落笑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你竟不知吗?”
  “你既不肯诚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么就此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
  李秭落急道:“且慢!”
  “你又有什么指教?”
  李秭落道:“你摸过我的脖子,我原不该对你撒谎,只是……只是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摸你一下脖子,你又何必念念不忘,时刻挂在嘴边?你们高句丽人,真是奇哉怪也!”
  李秭落一惊:“你怎知我们是高句丽人?你是听谁说的?”
  苏毓芳道:“你们的事情,我自有办法知道,便是练姑娘的身份,我也猜出十之八九,你不说,迟早我也会知道的。”
  李秭落叹了口气:“我早已将你当作……当作自己人,我只将这秘密告诉你,你再不可传给外人,你应不应许?”
  “这个自然。”
  “其实,凝香是我高句丽国的郡主,是我高句丽国大元帅的女儿!”
  苏毓芳心中一震,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李秭落见他表情镇定,只道他果已将练凝香的身份猜出十之八九,是以并不感到讶异,当下也不敢对他隐瞒,续道:“当年,你们的文帝攻克江南之后,野心膨胀,要求周边国家为其附属之国,千秋万代臣服大隋脚下。我高句丽王听到这个消息,登时勃然大怒,决定先发制人,命王弟高息为兵马大元帅,发兵攻打你们大隋的营州,但因遇到营州总管韦冲的抵抗,久攻不下,我们只有匆匆退兵。但文帝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怒,当即下令汉王杨谅领兵三十万攻打我高句丽国,可笑他们不擅水战,却要强渡辽水,又逢海上风暴,终于被我爷爷带领的五万水军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杨谅手下的水军总管十分了得,叫作周罗睺,着实杀了我们不少兄弟,我可怜的四个哥哥便是死在他的手里!”说到此处,咬牙切齿。
  苏毓芳道:“那时,你年纪尚小,此事又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这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爷爷并不是我的亲爷爷,他是我高句丽的国师,本姓姜,名以式。虽然,这次我们的军队大获全胜,逼得杨谅退兵,但杨谅吃了大败仗,回朝难免受到文帝责罚,中途便派周罗睺等一众高手,暗中潜入我高句丽境内。那夜,我爹和几位将军正在元帅府庆功,忽见一众杀手杀将进来,府内把守的士兵救驾不及,高元帅和我爹已双双被俘。周罗睺放下话来,叫高句丽王递上降表,以示归顺,否则高元帅和我爹爹的性命便要交代了!高句丽王闻说,只得上表归降,自称辽东粪土臣元——我高句丽王姓高,名讳便是一个元字。高句丽王既已归降称臣,你们的朝廷便该放了高元帅和我爹,但文帝并没有这么做,他封高元帅为大胆侯,又封我爹爹为长恨将军。文帝将高元帅和我爹爹软禁在京城的大胆侯府内,又派人将他们的家人从高句丽接了过来,高句丽王若然不肯,便是违命,文帝一怒之下,难免战事又起。高句丽王深知此次能够打退隋军进攻,全凭天时地利,隋朝兵多将广,若是起兵再犯,只怕难以应对,无奈只得答应文帝要求。当时我和郡主年纪尚幼,大胆侯府内的生活早已记不清了。但听爷爷讲,高元帅和虽然每日锦衣玉食伺候,却没有半点人身自由,委实与囚犯无异。这文帝是想将高元帅和我爹爹当作人质长期扣押,投鼠忌器,令我高句丽王不敢轻举妄动,再行逆举。不久,高句丽王便派爷爷乔装商人,带领一批武士前来营救高元帅和我爹爹,不想大胆侯府守卫森严,爷爷和那批武士几次营救,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暴露了身份。
  “大隋朝廷便下了海捕公文,那批武士或是被杀,或是被捕,而爷爷见京城不是久留之地,便隐身金陵,改头换面,做起商人,伺机待动。又过了不久,高元帅因思念故土,积郁成疾,终于撒手人寰,我爹爹一见之下,横剑自刎,以死殉主。而爷爷听到消息,便匆匆赶到京城,大胆侯府的家人已被遣散,爷爷经过多番打听,才寻到我和郡主的下落,带回金陵抚养,收我做了孙女,但郡主身份尊贵,不能暴露,只在名义上做了我的丫鬟,却极少让她在人前出现。爷爷的生意越做越大,终于在金陵建起一座豪宅,取名归园,时人只道他是向往陶渊明归园田居的生活,却不知他是日夜盼望回归故土。我和郡主慢慢长大,爷爷便派了一个婆婆教我功夫,这个婆婆也是高句丽人,她要我杀尽大隋子民,为我死去的无辜将士报仇!”李秭落目露凶光,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面目显得十分狰狞。
  “令尊是高元帅手下的将军吗?”
  “不错,我爹爹是高元帅手下的大将,骁勇善战,可恨这般狗贼……我定要将他们杀光,以慰爹爹在天之灵!”
  “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李三瘤——不,应该叫作姜以式,他既已将你和练姑娘救出,而高元帅和令尊已经辞世,又为什么不回高句丽,反倒要在我大隋逗留这么长的时间呢?”
  “你的三个问题已经问完,这个问题我不能再回答你。”
  “我才问了一个问题而已。”
  “不,你问了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问我郡主的身份;第二个问题,你问我,我当时年纪尚小,为何记得这些往事记得这般清楚;第三个问题,你问我,我爹爹可是高元帅手下的将军。这三个问题,我都已回答了你。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我既已回答你的三个问题,你便该答应帮我的忙!”
  苏毓芳为之气结,第一个问题也便罢了,后面两个问题不过自己随口一问,根本无关紧要,她竟也算在内,简直不可理喻!
  李秭落忽然拉过他的手,低声哀求:“苏大哥,当我求你好不好?”目光竟露出少有的真诚。
  练凝香之事,苏毓芳本便不想袖手旁观,此刻又见李秭落软言相求,更无拒绝的道理,说道:“放心,我今晚便去和练姑娘说,胡三炮尚在人世。只是,你不能随我同往,免得她心中起疑,猜到你和我合谋骗她。”
  李秭落大喜,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左边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又随即转过身去,苏毓芳愣了一愣,过了良久,才开门走了出去。
  德馨居,练凝香刚服下活扁鹊开的宁气静心的药,躺在床上睡去,张敬晖守在床边,一刻也不敢走开,生怕醒来再读轻生。
  却听小厮小斑鸠在门外道:“公子,潋滟山庄的二公子来了!”
  张敬晖道:“好没眼力劲儿,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个时候来。——你只去说,我已就寝,叫他明日再来!”
  却见苏毓芳已经推门进来,小斑鸠阻拦不及,张敬晖只得挥了挥手,吩咐小斑鸠带门下去。
  苏毓芳笑道:“小弟是来闹洞房的,表哥似乎并不欢迎。”
  张敬晖苦笑道:“毓芳,你休要取笑我。凝香如今这般模样,你又来闹什么洞房?”
  “嫂夫人并无好转吗?”
  “刚叫活扁鹊看过,服药睡了过去,我却不敢走开半步,生怕她醒来又行短见。”说罢,长长一叹。
  “表哥似乎对嫂夫人动了真情,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张敬晖道:“情之一字,当真难说得紧!从前我也结识不少姑娘,但这些姑娘所有的好处加起来,似乎也不及凝香半分。我回府虽有数日,却也是在今日成亲才见到凝香,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心情。她虽是一个丫鬟,可是在我眼中,她便如公主一般——不,她不是公主,天下有千千万万个公主,但凝香只有一个!我到现在才明白,她才是我此生寻寻觅觅要找的人!”张敬晖说到动情之处,忽然抱住苏毓芳双臂,“毓芳,我真的很是感谢上苍,让我能够遇见凝香!”
  苏毓芳怔怔不语,在他眼前的张敬晖似乎变了一个人,苏毓芳几乎有些不认识他了。
  “唉,我深知自己配不上她,因此她才会自寻短见。等她病愈之后,我便会向老祖宗求情,解除我和她的亲事,还她自由,让她去寻她的胡三哥、胡四哥!”
  “表哥,你没事吗?”
  张敬晖笑了一笑:“上苍能够让我遇见她,让我看她一眼,我已心满意足,我是什么东西,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焉敢他求?”
  这时,听到床上练凝香喃喃低唤:“胡三哥,胡三哥……”
  张敬晖叹道:“也不是此人是谁,能令凝香病中犹自念念不忘,我的名字若能经她的檀口香舌这么念上一遍,此生便死也无憾了!”
  张敬晖走了过去,坐到床边的绣墩之上,轻轻握住练凝香的柔荑,放在颊边,柔声道:“凝香,胡三哥在这儿呢!”
  练凝香蓦地惊醒,一把搂住张敬晖:“胡三哥,胡三哥,你不要离开我,你说过……你说过事成之后,要带我远走高飞……远走高飞……”似乎有些神智不清。
  张敬晖道:“好好好,胡三哥带你远走高飞。”
  “胡三哥,柯思赫拉说你死了,这个……这个坏女人,她是骗我的,对不对?”
  “胡三哥怎会死呢,胡三哥这不是好好活着吗?”
  练凝香忽然一把推开张敬晖:“你不是胡三哥,你是潋滟山庄的苏二公子,你骗得我好苦……”
  张敬晖望了苏毓芳一眼:“你们以前认识吗?”
  苏毓芳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快去叫人请活扁鹊!”
  张敬晖急忙吩咐下去,又见练凝香双颊嫣红,目光呆滞,迷迷糊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张敬晖一摸她的额头,烫如山芋,心中大为着急。
  苏毓芳道:“你快摸她脖子!”
  张敬晖大是惊奇,不知苏毓芳此言何意,一时愣怔不已,苏毓芳道:“你不想她得失心疯,便按我说的去做!”
  张敬晖依言左手将练凝香搂在怀里,右手轻轻摩挲她的后颈,练凝香果真渐渐安静下来,口中依旧念叨:“胡三哥,胡三哥……”
  张敬晖道:“胡三哥在这儿呢!”
  练凝香凄凉一笑:“不,你不是胡三哥,你是张大爷的公子。胡三哥已经死了,他死了,我的心便也跟着死了。张公子,你得到我的人,却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苏毓芳道:“胡三炮没死!”
  练凝香惊了一惊,抬头望向苏毓芳:“你是何人?”
  苏毓芳道:“我便是潋滟山庄的苏二公子!”
  “你不骗我?”
  “张府中人,大半识得我,你若不信,大可出去问问。”
  练凝香望向张敬晖,似欲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张敬晖道:“他是潋滟山庄的苏二公子,也就是我的表弟苏毓芳。”
  练凝香挣开张敬晖的怀抱,将他盯了良久:“你当真是苏二公子?”
  “如假包换。”
  “我在张府遇见的胡三哥,是你假扮的?”
  苏毓芳点了点头,练凝香道:“那真的胡三哥现在何处,你是不是杀了他了?”
  苏毓芳道:“我并未杀他,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至于他现在何处,我倒是不知。”
  虽然不知胡三炮身在何处,但既有他生的消息,练凝香心情已经得到很大安慰,张敬晖扶她躺下,又见活扁鹊急急赶来,把了练凝香的脉,只嘱咐她要安生静养,又开了几味安神的药,叫小厮到药房去拿。
  苏毓芳在德馨居坐了一会,便向张敬晖告辞,走出德馨居几步,却见李秭落立在门口右首的玉兰树下,她已换上一件橘红锦缎小袄,边角翻出一些貂鼠银灰色的毛,月光映落在她的脸颊上面,莹莹如雪。
  “你鬼鬼祟祟在此做什么?”
  李秭落嗔道:“我什么时候鬼鬼祟祟了?”
  “你什么时候都鬼鬼祟祟。”
  “你……你嘴里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
  苏毓芳见她杀人如麻,本就十分厌恶,在水晶馆被她吻过之后,如今只觉她说的任何话都夹杂暧昧,搔了搔头,心中烦躁不已。
  李秭落又道:“郡主怎样了?”
  “我和她说胡三炮没死,她似乎平静许多,想必服过活扁鹊的几味安神的药之后,当无大碍。”
  “这回可真要谢谢你了!”
  “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便帮你一个忙,咱们从此两不相欠!”
  苏毓芳举步去往合意楼,李秭落的水晶馆与他同一方向,二人并肩行走,李秭落每每要开口与他说话,但见他似乎没什么兴致,只有闷不作声。
  似这般一直走到合意楼门口,苏毓芳道:“我便不送你了!”推门进去,胡石菊给他留了门,并未上栓。
  见到张昭容房内亮着灯火,知她已从佛堂回来,便要前去问安,暗里却见胡石菊走了出来,偷偷将他拉到一旁:“表公子,你怎么和归园的李姑娘一起回来了?”
  “路上遇到,顺路走了一程。”
  “我刚听说地牢被劫,多半与这位李姑娘有关,你须得避避嫌,少与她接触。”
  苏毓芳吃了一惊,心道:“地牢被劫的消息,张府这么快便得到消息了!”又向胡石菊道:“多谢姐姐提醒,我会注意。”
  胡石菊道:“适才你去追那黑衣人,可弄清是什么来路吗?”
  “此人轻功颇高,我追她不上。——放心,不是小姨。”
  胡石菊略为安心,又想:“轻功再高,又如何及得上你家的‘鹊踏枝’?”料想苏毓芳有意隐瞒那人身份,她身为下人,行事讲究分寸,他不说,她自也不再多问。
  苏毓芳走到母亲房前,叩了叩门,道:“娘亲,你可睡下了吗?”
  张昭容道:“进来,我正有话对你说。”
  苏毓芳进得房去,张昭容叫他坐下,又道:“你去哪儿了?”
  苏毓芳不敢隐瞒,便将当晚之事说了一遍,只是略过和李秭落暧昧不清的情节,张昭容越听脸色便越凝重,苏毓芳见到母亲脸色,心中忐忑不安,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发虚。
  张昭容耐着性子听完,方道:“你做事当真越来越不知轻重了,竟帮一个外人劫牢?此事若让你大舅知悉,他又会怎生想法?恰巧我又在府中,他难免不会怀疑此事是由我指使的!这倒罢了,若让他以为潋滟山庄与归园勾结,日后我又有何面目在张府立足?”
  “娘亲教训得是,孩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再有下次,那还了得?”
  苏毓芳见母亲颇有一些愠怒,便不敢作声,张昭容道:“适才你说,你敬晖表哥房里的练姑娘是高句丽的郡主,而李三瘤的真正身份却是高句丽的国师姜以式?”
  “李秭落是这么说的。”
  张昭容陷入沉思,半晌叹了口气:“看来,隋丽两国又要再起事端!”
  苏毓芳惊道:“娘亲何出此言?”
  “你听说过麒麟图吗?”
  “据说是张藏宝图。”
  “你的消息倒是比我灵通,我也是刚刚听你外婆说起呢。据说这麒麟图是南陈皇帝陈叔宝从高家后人手中强行抢了回来的一张藏宝图。那年,隋军打入南陈都城金陵,陈叔宝携张贵妃和孔贵嫔躲进胭脂井,后被隋军打捞上来。但那时,陈叔宝已将自己的一幅手迹《玉树后庭花》和麒麟图并埋井底,隋军并未发现。你外公本是当年先帝派往江南的密探,覆灭南陈,他可着实出了一些大力。先帝自是对他褒奖有加,却又秘密委托他一件极要紧之事。原来,隋军攻克金陵,本想大肆掠夺一番,但见南陈国库竟然空空如也,而皇宫之内的也只剩一些不珍贵的物什。江南富庶之地,陈叔宝在位六年,也不知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就算他的生活再是奢侈荒淫,也决计不可能清荡如斯。先帝首先想到,陈叔宝自知国破待日,便将所有财宝转移,藏在一个极其秘密的所在,于是便暗中派你外公前往江南查寻宝藏下落,可惜几次均是无功而返。陈叔宝虽是亡国之君,先帝对他却甚是优待,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赐他爵位,赏他无数珠宝美人。但陈叔宝似乎很是瞧不上眼,与他的大宝藏相比,先帝赏赐的这些东西,自是不算什么。先帝听说十分恼怒,命人将他囚禁起来,派人责问大宝藏的下落,陈叔宝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一见先帝动怒,便再不隐瞒。原来陈叔宝在国破之前,命人将宫中财宝分批默默转移到宫外的紫金山之中,然后用镜门的隐形水画了一张藏宝图。这隐形水十分神妙,风干之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但只要用盐水一泡,又什么都显现出来了。陈叔宝在风干的藏宝图上写了他的亡国之诗《玉树后庭花》,掩人耳目,陈叔宝的书法很有一些境界,若有行家藏了这一幅字,一定善加保管,决计不会将它泡在盐水之中,这样他的秘密便可保存下去。此人私心如此之重,既已做了亡国之君,又要那些财宝作何用处,何况那些财宝被他长埋底下,他是再也用不着了!若是用来造福黎民,可也算是一件功德,但他自己讨不得好,便也不让别人讨得好去,如此气量,合该亡国!
  “在先帝的逼供之下,陈叔宝终于说出那幅《玉树后庭花》便埋在胭脂井底,先帝立即派你外公去取,然而胭脂井底的藏宝图早已被人拿走。虽从陈叔宝口中得知,宝藏便埋在金陵紫金山之中,但具体位置却不明了,先帝派人搜了几次山,也没个结果。后来,在一个偶尔的机会,你外公在一个波斯朋友家中看到这幅《玉树后庭花》,这位波斯朋友便是柯思赫拉的生身父亲,与你外公十分交善,又是博学强识之人,也发现了这幅字的秘密,但他一个异国之人,要在大隋的土地开掘一个这么大的宝藏,颇有许多不便,就算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却也难脱牢狱之灾。这位波斯朋友知你外公颇有门道,从前又是朝廷派遣江南的密探,必与官府交善,在江湖上也很吃得开,于是便与你外公商量,由你外公出面,买通金陵的各级官员和道上的一些朋友,然后动手开掘紫金山的宝藏。你外公没有跟他说,这些宝藏是朝廷要的东西,当下不动声色。那位波斯朋友又说,取出宝藏之后,将它分成十份,他和你外公各取一份,其余八份便暗中运往高句丽。
  “你外公大为震惊,这位波斯朋友是个商人,贪图利益,要将这批宝藏据为己有,人性如此,原也不足为奇,但要将宝藏运往高句丽,便令人有些不能理解了。于是,你外公便问起其中缘由。原来不久之前,高句丽遣使来朝,这位波斯朋友便与高句丽使臣相互勾结,高句丽使臣从他口中得知宝藏之事,便对这位波斯朋友许下好处,若他能够将宝藏运往高句丽,作为来日高句丽起兵反隋之用,若然大事可成,高句丽王必会钦封这位波斯朋友为江南王,镇据江南,永享富贵。这位波斯朋友说,只要你外公愿意帮他将宝藏运往高句丽,愿意与他共分江南。你外公明为商人,暗里却是一直为朝廷做事,对先帝又是忠心耿耿,如何能做这等卖国之举?当下便义正词严地拒绝这位波斯朋友,但这位波斯朋友见机密外泄,便不能放你外公走了,于是暗中命人将他囚禁起来。这一囚禁,便是整整半年,你外公终于得到机会,逃了出去。你外公得知高句丽的野心,此番逃出第一件想到的便是将此事禀告先帝,但你外公虽为先帝做事,却素无官封,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朝中识得他真正身份的人,除了汉王杨谅之外,其实也没几个,平日也只有先帝召见他,从无主动面见先帝之理。于是,你外公便找到汉王杨谅,与他说明此事。汉王当夜便连同你外公带领一批杀手赶到那位波斯朋友家中,要他交出陈叔宝的那幅《玉树后庭花》,那位波斯朋友命在顷刻,又如何敢迟疑半分?当下便将《玉树后庭花》献了出来。
  “汉王拿到《玉树后庭花》,便下令将这位波斯朋友一家连同他的宅第一同烧为灰烬。但见火光冲天,这位波斯朋友抱着两岁的女儿跑出火海,跪地哀求你外公,说他自己做错了事,死不足惜,但他的家人却是全不知情。你外公念及故情,也向汉王求情,汉王却有先见之明,说斩草不除根,日后难免酿成大祸。那位波斯朋友从怀中拿出一幅麒麟图,说是北齐兰陵郡王高长恭留下的藏宝图,只要你外公救下他的女儿,他便以麒麟图相赠,九泉之下,他也铭感大德,否则他便将麒麟图丢入火海之中,谁也别想得到好处。汉王决计不信这位波斯商人竟然藏有两幅藏宝图,想是他依样画瓢,凭空捏造一幅藏宝图,以换取他女儿的性命,当下不去理会什么藏宝图,挥刀便要将他女儿一刀砍死。便在此刻,你外公拦在那位波斯朋友身前……唉,你外公的右臂,便是为了护住那位波斯朋友的女儿,才被汉王错手斩断的!”
  苏毓芳心中疑惑不解,同样一段往事,为什么娘亲和小姨二人分别叙来,竟有如此大的出入?想是与小姨叙说之人,未能明白其中一些关节,以讹传讹,以致让小姨认为外公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张昭容续道:“经你外公的极力请求,汉王便放了那位波斯朋友的女儿,料想她年纪尚小,过了几年,便忘了这段血海深仇。那位波斯朋友千恩万谢,将女儿和那幅麒麟图一同交与你外公,然而他自己勾结外敌,欲对大隋不利,是决计不能饶恕的了,终于被汉王推入火海之中。你外公又欲将麒麟图转交汉王,要他呈现先帝,汉王心中认定麒麟图是那位波斯朋友为保女儿性命,凭空捏造出来,便做个顺水人情赏了你外公。朝廷拿到《玉树后庭花》,便派汉王按照字幅显示的藏宝图前往金陵紫金山掘宝,藏宝地点竟是一座古墓。汉王命人挖开古墓,里面竟是空空如也,只有地面留下一行极其端秀的楷书,写着:小舍儿到此一游。”
  “小舍儿!”
  “二郎,你为何如此震惊?”
  “我见过此人!”
  “噢,竟有此事?”
  “是呀,此人是虬髯客的徒弟,年纪比我还小,武功修为却端的了得!”
  张昭容笑道:“那时柯思赫拉也才两岁,你还没有出生,你遇到的小舍儿年纪比你小,决计不是当年盗宝的小舍儿!”
  “小舍儿盗走宝藏,朝廷一定大为震怒,不知那个小舍儿后来如何?”
  “当时先帝已从你外公口中得知那位波斯朋友勾结高句丽之事,便怀疑那位小舍儿是受高句丽王差遣,只怕早已逃回高句丽去了,便也无从追究了!只是先帝得知你外公收留那位波斯朋友的女儿,龙颜大怒,便也要治你外公一个通敌叛国之罪,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幸得汉王极力求情,先帝又念及你外公从前许多功劳,此事才罢了下来,但从此也不大信任他了。——那位波斯朋友的女儿,便是柯思赫拉了!后来,你外公带着一家搬到扬州,老老实实做起生意,直至做到今日这般家业。”
  “那幅麒麟图呢?可当真暗藏着一个宝藏的秘密吗?”
  “传说纷纭,但未见到宝藏的一天,便不能确定这是一张藏宝图!你外婆说,你外公研究此图多年,也觉得和宝藏大有关联。——我听李管家说,李三瘤觊觎麒麟图已久,只是当时你外公尚在人世,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你外公一走,他便开始行动,他将李秭落许给敬晖,为的便是李秭落能够长期留在张府调查麒麟图的下落。李三瘤身份非比寻常,他的身后是高句丽王,这么看来,高句丽王也很需要麒麟图里的宝藏。二郎,你且猜猜,高句丽王要这批宝藏作何用途?”
  “莫非……是为军需?”
  “与我所见一般!”
  “娘亲,当真又要打战吗?”
  “这天下可是有很多人盼着打这一场战呢!”
  “这世上怎会有人喜欢战争,而不喜欢太平呢?”
  “战争只是一种手段,从而实现一些人的目的,满足一些人的欲望。——此番战事一起,必有许多英雄趁乱而起,天下黎民涂炭矣!”
  过了半晌,张昭容道:“二郎,你明日便离开张府。”
  “为什么?”
  “我来张府的路上,得到消息,你二娘忽然离开山庄,不知所踪,我要你寻找她的下落。”
  “二娘疯疯癫癫,孤身在外,当真危险得紧!”
  张昭容冷冷一笑:“你二娘装疯卖傻的把戏,又岂能瞒得过我的双眼?我只念在她服侍你爹爹一场,又是你三妹的生母,很多事情不愿点破罢了!”
  苏毓芳惊道:“二娘不是真疯?”
  “不错,你二娘是个极厉害的人,你见着她,千万小心应对。我已安排阿玫和阿琦在扬州的琼花客栈等你,明日你与她们会合,找到你二娘下落之时,务必将她带回山庄!——现下张府出了这样的事,你外婆心里定然不会好受,我暂时不能离开。”
  二人又说了几句,见夜色已深,张昭容便叫苏毓芳回房歇下。
  苏毓芳躺在床上,想到明日便要离开张府,不知为何,总是不能放下练凝香,不知她会不会再寻短见,又不知李秭落能不能顺利将她救出张府,这般想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下。
  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苏毓芳辗转反侧,竟然做起了梦,睡梦里练凝香盛装打扮,朝着她一边笑,一边向后退,清澈的湖心,她看了一眼,便丝毫没有犹豫的跳了下去,苏毓芳伸手想要去抓她,却滑不溜头的只扯到了她的半截袖子,锦缎碎裂刺啦的声响仿佛在苏毓芳的心上扯出一个豁口,像是爪子挠过砧板,发出的聒噪刺耳的声音,苏毓芳一惊,瞬间弹了起来,汗水湿了满身满脸,衣服湿乎乎的粘在身子上,发梢几乎可以捏出水……
  苏毓芳抚摸着心脏,想起睡梦中练凝香那诡异的笑脸,不由寒了脊梁骨,一种莫名的不安渐渐顺延,浇的他一个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