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芳心忖:“看来,这兰陵大面便是兰陵郡王作战之时所戴的面具了。只是这老婆婆说的兰陵大面被幽灵附体,未免太过荒诞,兰陵郡王之所以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是因为他骁勇善战,武功高强,和什么大面又有什么关系?当年邙山之战,兰陵郡王固然军功卓越,但来解洛阳之围并非只他一支队伍,否则凭他五百骑士,如何对抗北周十万精兵?这老婆婆不明史实,妄加揣度,也真可笑!”
昙儿见老妪说起兰陵大面,神情十分激动,怕她又要咳嗽,忙抚了抚胸口,帮她顺了顺气,老妪道:“昙儿,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话?”
“信,只要是婆婆说的话,昙儿没有不信的。”
老妪笑了一笑,显是十分欢喜,又道:“今晚好好歇息,明日便去金陵,王伯当一定是躲在乌衣巷了。说起这个王伯当,也算一个厉害角色,咱们几次想要盗取麒麟图,皆因张府戒备森严,又有无数机关陷阱,而不敢付诸行动,但他只身一人,仅凭一张铁弓、一支羽箭,便能杀死张季龄。而且能在杀人之后,躲过张府搜查,逃之夭夭。不简单,不简单哪,乌衣巷的人果然不可小觑,咱们这次去乌衣巷,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苏毓芳心中一动:“不错,张府机关重重,许多地方还是按照奇门之术布置。我小的时候贪玩乱闯,常常迷失路径,有几次还差点因为误中机关而丧失性命,一个寻常外人又怎能在张府来去自如呢?”
苏毓芳这么一想,越发觉得事情十分蹊跷,忽觉右手小指一痛,不禁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他本来按住谢小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却因想事情想得出神,不小心将小指伸入她的口中,谢小妹被他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遇到如此良机,还不在他小指上面狠狠咬上一口?
苏毓芳一叫,老妪的铁杖便已劈头打下,苏毓芳忙抱着谢小妹翻身避开,落到大殿,老妪如影随形,铁杖又向他的胸口伸来,苏毓芳身体向后一仰,飞足在她杖头一点,抵住她的攻势。
“老婆婆,请听晚辈一言……”
老妪也不打话,呼的一声,铁杖划个半弧,又朝苏毓芳兜头砸下,苏毓芳斜身一掠,铁杖砸落地面,顿时石屑纷飞。老妪一杖落空,一杖又起,这一杖却是击向苏毓芳怀里的谢小妹,苏毓芳将谢小妹的身体一转,转到身后,腾出一只手来,一掌击在铁杖之上,直将老妪震开四五步。
苏毓芳见她步伐踉跄,怕她跌倒,便又伸手在她铁杖一抓,将她身体稳住,老妪却又俯身咳嗽起来,昙儿忙来相搀,待老妪气息顺畅一些,又对苏毓芳怒目而视:“你竟对一个老人家出手,罔顾江湖道义,真是无耻至极!”
苏毓芳暗道:“我若不出手,难道站着让她白打不成?她这一铁杖下来,还不将我和谢姑娘打成肉泥?”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老婆婆,适才晚辈无礼,还望见谅。”
老妪笑道:“你的武功不错,不知师门何处?”
“家师是太姥山素心散人。”
老妪暗想:“素心散人驻颜之术倒是天下无双,但武功看起来却未必会比这个少年高强,怎么反倒成了他的师父?这少年不想提及师门也就罢了,又何必胡乱捏造一个师父出来?”心下颇为不悦。
其实,苏毓芳儿时曾在太姥山生活一段时间,由素心散人启蒙他的武功,而他后来的武功多半源自家传,只是刚才听到老妪和昙儿的谈话,其中涉及张府的一些事情,他是潋滟山庄二公子,也是张府外亲,不便直承身份。
老妪道:“适才老身说的话,二位都听见了?”
苏毓芳道:“晚辈无心窃听机密,请前辈恕罪。”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江湖没有不透风的墙……”话未说完,又咳了起来。
谢小妹道:“这位老婆婆肺部是否受过重伤?”
昙儿道:“不错,婆婆曾受张孟坚暗算,中了一记摧花掌,以致肺部受损。”
张孟坚便是张季龄的长子,也是苏毓芳的大舅,苏毓芳听昙儿这么一说,颇不以为然,暗道:“大舅为人正派,行事光明磊落,又怎会暗算你,技不如人罢了。”
谢小妹道:“若非我被点了穴道,倒可替这位婆婆看看。——淫贼,你快放我下来!”
苏毓芳忙将谢小妹放了下来,昙儿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暗道:“这位姑娘叫他淫贼,又被点了穴道,莫非……是了,这淫贼一定制住这位姑娘,正欲在庙里大行不轨,恰好撞见我和婆婆进来,所以便躲到神像后面去了。”这样一想,脸色忽地大变,显得十分惊悸,又退了一步,急忙躲在老妪身后。
苏毓芳见她神色古怪,便已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忙道:“这位姑娘被青木道长点了穴道,晚辈本领低微,不能为她解穴,不知前辈可有法子?”
老妪摇了摇头:“大荒山的点穴手法十分古怪,若非本门中人,旁人是决计没有办法解穴的。”
忽听夜空之下回荡一声朗笑,一个中年大汉奔入庙内,朝着门外一喊:“小舍儿,去你外婆家的姥姥,想追老子,再练两百年轻功吧!”
那大汉面貌极为狰狞丑陋,肤似黑炭,赤髯如虬,目透精光,在这大寒天里,身上却只穿着一件葛衫,领口大开,露出一撮金黄茂密的胸毛,苏毓芳心中一动,刚欲寻问姓名,却听老妪道:“敢问足下可是‘风尘三侠’中的虬髯客?”
“正是老子,你又是什么东西?”
昙儿怒道:“你个黑贼,恁的无礼!”
老妪忙止住昙儿,向虬髯客道:“先生勿要与小孩儿一般见识。”
虬髯客哈哈大笑,挥了挥手,不以为意,又朝着门外喊:“小舍儿,吮你娘的奶呢,学你娘的乌龟,你要爬到什么时候,老子不等你了!”身形一晃,只听轰然一响,庙里的一面墙壁已被撞出一个大窟窿,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再看虬髯客,早已没了踪影。
接着,一个少年飞身扑入庙内,左右一顾,斜身从墙壁的窟窿穿了出去,口中大喊:“张老三,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乌龟王八狗屎蛋,看老子怎生擒你……”声音渐远,已不可闻。
苏毓芳道:“这少年轻功之高,当世少见。”
老妪接口道:“虬髯客号称当世第一高手,嗜杀成性,这少年竟敢与他叫板,想来也有过人的本领。”
谢小妹道:“我看,这小淫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苏毓芳奇道:“这少年可没得罪你,你何以骂他小淫贼?”
谢小妹道:“我瞧他眉宇间与你有些相似,你是淫贼,他年纪比你稍小一些,自然就是小淫贼了!”
苏毓芳颇为无奈,只有苦笑:“既然如此,我索性就将淫贼做到底!”伸手又去抱她。
谢小妹急道:“你又要做什么?”
苏毓芳道:“自然是做淫贼该做的事。”
谢小妹“死淫贼、烂淫贼”地乱骂一通,却见苏毓芳只是将她抱到火堆旁边,又将刚才覆在她身上的衣服重新盖好,谢小妹这才闻到他的衣服里面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香气,并非她所说的“臭衣服”。
这时,昙儿已搀着老妪坐在火堆旁边,老妪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白布包着的物事,打开白布,却是两块干瘪瘪的芝麻胡饼,老妪将一块胡饼递给苏毓芳:“公子莫要嫌弃。”苏毓芳盛情难却,又怕谢小妹饥饿,便接过胡饼,道了声谢。
苏毓芳向谢小妹道:“你吃不吃?”
谢小妹在归一客栈吃得不多,起初并不觉得什么,现在腹内确有一些饥饿,但又不好明说,省得苏毓芳取笑,当下哼了一声,不作言语。
苏毓芳微微一笑,显是瞧破她的心思,掰下一小块胡饼送到她的嘴边,谢小妹怒道:“这饼长得这般丑,我不吃。”
苏毓芳道:“你不吃,我吃!”说罢,便欲将那一小块胡饼送到嘴里。
谢小妹急喝:“你个死淫贼,我不吃,你也不许吃!”
苏毓芳暗想:“这姑娘当真无理取闹!”当下不去管她,将那一小块胡饼丢进嘴里。
谢小妹骂道:“笨淫贼,这饼被下了药了!”
苏毓芳一怔,见老妪已经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她手中的那块胡饼,竟是丝毫未动,接着他便觉得腹内一阵剧痛,暗道:“好厉害的毒,我只吃下一小块的胡饼,便发作得这般快!”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道:“我从小便吃着毒药长大,这些许小毒,还毒不死我!”说罢,又掰下一下块胡饼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