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傅君颜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半趴在办公桌上休息。福叔正坐在他对面,仔细审阅着文件。见他抬首,福叔扬起眉朝他点了点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过早斑白的华发上。傅君颜眼底动了动,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
然后,他看见福叔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报表,讥讽着笑道:“最近钢材一路大跌,王欢那个废物却还是一直握着手里的货不抛。看样子,这次不用我们出手,他们王家又要垮一角下去,果然是天也不愿留他们!”
“是吗?”
“照这个行情下去,明天开盘,钢材还要跌,做什么亏什么,刚愎自用,不听劝导。谁有他这样的儿子,八辈子倒霉。”
“您说的自然没错。”傅君颜笑了笑,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谈。而是起身拿过福叔桌前的空杯,走到一旁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一边递给福叔一边说:“叔,您去歇歇吧,剩下的不急。”
“怎么能不急!”当听闻傅雅雅凄惨的下场,当接回父亲僵硬的遗体,他这辈子的愿望,就只是抚养小少爷成人,为傅家,为父亲报仇。说着,福叔更是不满地抬起脸望向傅君颜,教训道:“年轻人拼的就是时间,容不得怠慢。”
“可狡兔亦有三窟,急不得。”傅君颜对于福叔的言语不可置否,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直接取过福叔手里的文件,眼底满是孺慕之情地朝他摇摇头,伸手拍了拍福叔的肩膀。
“您别不服老,事得办,人也得歇。如果您垮下了,让君颜情何以堪。”
福叔看着傅君颜始终拿在手里不放的文件,终于拗不过,转身走进了休息室休息。可他一路摇着头,嘴里还不忘说:“你可是嫌福叔老了?”
“君颜只盼叔长命百岁。”
“哎……”福叔在门前望了他一眼,终是转身进了休息室。
傅君颜望着那合上的房门良久,却依旧什么过多的表情也没有,他只是平静地低下头,细细地收拾好桌面的文件,垂着长睫,带着几分慵懒困意拿起桌案上的手机,缓步推门走出了办公室。
他一脸温文恬淡地穿过走廊,经过其他职员的工作室,也和往常一样彬彬有礼地与大家点头致意。始终都没有人发现,傅君颜那平静而沉稳的步伐下,那握着手机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因为激动压抑而暴起青筋的手背。
终于,当傅君颜乘电梯来到无人的天台。这个男人,最终颤抖地翻开手机,确定地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后。风轻云淡的表情终于在顷刻间破碎开来,极度地压抑之后,他竟是哇的一声,泄愤一样地滔滔大哭了起来,一身西装笔挺的他,一向冷静自持的他,那一刻,却哭得像个失去依靠的孩子。
没有人能够理解傅君颜心底的波涛汹涌。那一刻,当他确定自己真的再世为人,确定自己真的回到了从前。当他快乐激奋过后,心中涌出的,却有更多是莫名的委屈与孤苦……
前世,他因为福叔的愕然离世而中途息影,再回到演艺圈,却得来宝贝车祸身亡的噩耗。后来的日子,他报了仇,毁了王家,毁了自己外公傅衡毕生的基业。他恶意收购了欺压顾宝贝的经纪公司。他和肖莫两家一起打压jay和徐玫,他看着徐玫一次次投资电影失败,jay日日在对宝贝的怀念和忏悔中买醉,最终因酒后杀人而锒铛入狱。
他敲开了肖家的大门,他成了莫诺云的挚友。他代替她去完成亲人该完成的责任。他循着所有人对于宝贝的记忆,去重复她走过的路,重复她看过的风景,他借着荧幕和照片温习着她的一颦一笑。回忆着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那些记忆……
他的仇报了,她的仇也报了。可世界上,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然而,现在,他回来了!!这时,福叔没有因为太过复仇心切,过度激进而死于过劳。这时,离顾宝贝的出道电视剧《憾情》开机还有半年。他还有机会,很多很多的机会……
也就是第二天,傅君颜和福叔进行了彻夜长谈,之后,福叔卸职回家,开始休假。也就是第二天,就在福叔的坚决反对下,在福叔的干儿子“阿鬼”的明阻暗放下,傅君颜带着行李连夜乘飞机抵达了意大利。
再世为人的傅君颜知道,仇恨可以放,但爱不可以。人可以错过仇恨,但绝不可以错过温暖。福叔是他心目中的半个父亲,而顾宝贝是他傅君颜翻越艰难险阻亦不愿失去的珍宝,他怎么可能再任他劳苦过世?怎么可能再任她重复曾经的不幸?
他们,都是他的失而复得……
只是,当傅君颜终于循着前世的记忆找到了宝贝的住所。他站在街的那头,看着她离他那么远又那么近,看她只因为看见路边可爱的画报,扬起脸快乐地在人群中微笑。那时的傅君颜,激动到热泪盈眶,可他却没有上前,没有去靠近她。
他在给自己时间。傅君颜,这个超脱而理智的男人,在常人最无法隐忍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找她?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为什么看见她只是一个背影也能觉得快乐?自己所做的,是因为感激?因为报恩?还是因为爱?
然后,半年的时间里,他做了她的邻居,他和她擦肩而过,他走她走过的路,和她呼吸同样的空气。
而和前世他所听闻的一样,这时因为和父亲赌气,离家出走的顾宝贝,她的生活是那么的干净单纯,她甚至没有朋友,她重复所做的事情,都是那么的简单。
有时候,她是一个流浪的小提琴手。傅君颜常常看着她快乐地提着一把小提琴,或者在地铁口,或者在公车站,或者只是在路边,顾宝贝会像所有的流浪艺人一样,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反过来放一顶小帽子,讨着“工钱”。然后,她会对着虚空和路人深深鞠一躬,再开始一天入情的演奏。当宝贝拉奏悲伤的曲调的时候,这个单纯的女孩,就会真的会哭得稀里哗啦,楚楚可怜。因此,往往有路人因此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心疼不已。
有一次,因为宝贝拉小提琴拉得实在太投入,哭得实在太伤心,她面前的小帽子里,一天下来,收到的竟然全部都是手绢和纸巾。那时,傅君颜看顾宝贝最后纠结地放下小提琴,蹲下身抱起那个帽子,一边鼓着包子脸,一边拿出里面的纸巾擦眼泪,蹲在角落里,鼓着腮帮子,呜呜呜呜地哼哼唧唧的样子。他就不自觉地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忍不住地对着虚空,朝着她的方向,极其珍惜地抚摸了两下。
当宝贝拉奏快乐的曲调的时候,她总是会心地微笑,快乐的情绪落进蓝如瀚海的眼底,亮堂堂的,像是一朵小太阳。这时的她,不同于前世一板一眼的“女神”顾宝贝,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可亲可爱……这时,傅君颜就会想到,这个傻女孩,前世为那所谓的“爱情”所做的那些隐忍。她那么不聪明,在爱情里那么不得章法,横冲直撞地伤透了自己。可最后,也不过和他的母亲一样,只落得四个字“自作自受”。让亲者痛,仇者快……
有时候,她是一个保护动物协会成员。小区的后院有一大片小树丛,渐渐的,流浪来的猫猫狗狗就变得多了起来。而顾宝贝总会拿着拉琴得来的钱,去便利店买许多面包和火腿肠,然后去那里,喂给家附近的流浪猫狗们。虽然她明明表现得那么怕动物,每次喂食物的时候,都会被一拥而上的“猫狗”军团吓得嗷嗷直叫,踮起脚四处乱跳。然后哇哇对着一群听不懂话的小家伙们喊:“不要抢,不要吓我啦!再吓我,我下次不来了啦!不要急啦!哎呦!吓死我了。”这个时候,傅君颜就忍不住想到,那时,在废桥底下,她也总是吓唬自己:“你不要不理我啦!你再不理我,我就吃掉你啦!我真的会吃掉你的哦!”可她从来,吓唬人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底气……
而每次顾宝贝离开了之后,傅君颜总是一次次地,独自一个人拎着一群野猫野狗去打狂犬疫苗。然后,看着顾宝贝过不了多久之后,又拎着食物在一群猫狗中间哇哇跳脚。
最早的几次,只要宝贝拎着食物出现。那片住宅区后的小矮树丛里,最先总会跑出一只灰团团的小狗,小狗明明路还爬得不是很稳,小短腿拱着屁股一颠一颠,却还是每次都神气地最先刁了根火腿肠就跑。但往往到了最后,所有猫猫狗狗都吃完抢完了,那只脏兮兮的灰团团却还叼着半根火腿肠,咬地慢吞吞,于是很快小家伙就被围攻,嗷嗷嗷叫几声之后,火腿肠就被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