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崔学士与贾平章议论不合,互相争执。崔学士遂出朝房,一直回到家里,与李夫人商议,要出一疏劾奏贾似道。李夫人再三劝道:“贾似道做人奸险异常,兼以皇上十分信用。若是相公出本弹论不准,触怒圣衷,只怕贾似道阴谋陷害,取祸不小。”崔公愤然道:“我岂不知似道奸险异常,只为我世受国恩,岂忍做那寒蝉给事,缄口不言。况今金虏未除,又值元兵侵犯,边疆危急,正国家多事之秋,我变何怕一死,坐视奸臣误国,决不学那些贪禄苟荣的一般尸位。”说罢,便走出外边书房,独坐沉吟。只见管门的把一个柬儿呈上。崔公展开视之,柬上写道“通家晚侄申云、荀文同顿首拜。”崔公放下名帖,忙令门公请进。
原来申生字起龙,荀生字绮若,俱是姑苏人氏。年方弱冠,才比子建,貌似潘安。因念帝都壮丽,兼与崔公累世通家,所以到杭州即便报刺进谒。当时相见毕,二生衣冠楚楚,举止从容,崔公不胜敬重,道:“老夫只为国惊心,无一筹可展。今辱二位贤侄联骑过我,正好细细请教。若是乍到,未有寓所,敝园虽则荒冷,不妨暂住。”二生因以园傍西湖,欣然应允。唤过从者,把那行李运至。是夜,崔公就令家童打扫中堂西首两间书室,与二生安顿。那一时,正值二月下旬,苏公堤上,草嫩花香。二生每饭后,联袂出游,观玩景致。或至香刹寻僧,或诣青楼访妓。若是崔公闲暇在园,便与谈论朝务,所言皆是经济要略,深切利病,崔公每每叹服,因有相留之意。
一日,闲宴赏花。崔公与二生坐席才定,忽有一人,伟躯华服,自外趋至。二生慌忙起身,向前相见,要逊他首席。崔公道:“此乃敝同年之子吕肇章。虽则齿序居长,然已向住敝衙已久,决无僭坐之理。”二生遂而依次坐下。须臾酒过数巡,崔公从容问道:“不知二位贤侄,尊公捐馆之后,曾有姻事否?”二生惨然改容道:“侄辈俱因先父早亡,一寒如洗,是以蹉跎岁月,岂能议及姻亲。”崔公把手指了吕肇章,就向二生说道:“老夫年将耳顺,做了伯道无儿。幸赖吕家年侄,向来相傍。只为他性资粗纯,文字里边不能进益。今观二位贤侄,他日必为伟器。若不弃嫌老夫,意欲屈二位在敝墅下帷。一则老夫便于朝夕晤言,以开茅塞。二则年侄肇章,得以共温经史,时聆切蹉之益。未审二位贤侄主意若何。”申生道:“晚侄学疏才浅,正要请教吕兄。况以老伯厚爱相留,岂敢固却。”荀生道:“侄辈幸蒙青眼,亦不忍遽尔言归。只是叨扰厚款,此心殊觉不安耳。”崔公听见二生应允,心下大喜。又宽慰道:“二位贤侄有了这大才,真是干将莫邪,所向无敌。更望着意用功,以图高捷,不可因家事凋零,挫了迈往之志。”二生道:“老伯所教极是。”当晚,饮至更余,沉醉尽欢而罢,各各安寝。
自此,二生闭户潜心经史,除会文访友之外,未尝轻易出门。只有吕肇章,做人放荡不羁,时时潜游妓馆,终日忘归。虽则资性愚陋,目不辨丁,却恃了宦家贵裔,坦然自满自足,不肯虚心下问。又值二生才高广学,未免有矜傲之色。所以同馆未几,意气颇不相入。是时春来夏去,端阳节近。二生读至午余,神思倦念,一同步出馆外,徘徊于竹阴石畔。忽闻隔园楼上,箫声嘹亮。申生慨然道:“小弟意欲即事为题,各吟一绝,不知荀兄亦有此兴否?”荀生笑道:“小弟正有此意。就乞申兄首倡,弟当效肇,请。”申生即信口吟道:
片云拖雨过江城,倦倚朱栏眺晚睛。
自寓西湖肠已断,玉楼休度凤箫声。
荀生亦朗然吟道:
忽观榴花已盛开,伤心独自影徘徊。
欲知尽日垂帘意,为妒双飞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