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秋风送来了冬天的讯息。
平谦自知来日无多,于是很早地把艾臻请到了府里。
退去旁人,平谦和艾臻进行了最后一次谈话。
“艾姓虽然在中境是平常的姓氏,可是在南境,只有一家啊。”平谦躺在*上,声音极其低沉,不过他仍然撑着笑,对艾臻说道。
“所以,殿下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世的人么。”艾臻亦笑,也许是多年的默契让他感觉到平谦对他没有一丝恶意。
“天珉说是被贬过来的,至于个中原因,我也不想多问了,只是以天珉的能力,纵然在南境,想必也是帝王之材吧。”
艾臻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谦虚地笑了。
平谦望着上方,叹了口气:“昔日那位老先生所言,‘我一生不会虚度’,果然不假,平除叛逆,位极人臣,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至于等到陛下亲政,那都是你的事了。”
“可是殿下,你只有二十二岁啊。”艾臻可惜地叹道。
平谦朝艾臻笑:“人不在乎能活多久,只在乎能做多少事,我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是却用最少的时间干了最了不起的事情,不是么?”
艾臻点头:“兴青是大平的英雄,遥想当年,为先帝挡住那一剑,思之动人啊。”
平谦再叹:“那些事,何必再说呢,至少我父王那里,我可以有足够的颜面去见他了。”
艾臻无话可说,也是点头。
平谦又对艾臻说:“我死后,天珉务必要殚精竭虑地辅佐陛下,在陛下成年之前,要教陛下为政之术啊。”
“殿下放心,天珉一定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艾臻握着平谦的手说道。
这天没有太阳,下午,平谦的病情恶化得迅速,于是皇帝赶紧赶过来。
楚王府中已经开始有奴仆的哭泣声了,天冷飕飕的,暗暗欲哭。
“臣一生无子,死后国除,荆楚兵马尽归朝廷,凭陛下调遣。臣死后所有职能,臣希望能让诺侯接管,诺侯实乃忠臣,若有危急时刻,陛下一定要相信诺侯。”平谦喃喃地说道。
皇帝趴在平谦*边,一个劲地点头,一个劲地哭泣,对他来说,是失去了一位至亲的哥哥。
“家书万里,荆楚无回,残垣断壁,尽归画中,丈夫处世,三尺之剑,如影随形,千秋功名,刹那间、灰飞烟灭……”平谦的眼皮慢慢地合上,握着皇帝的手也突然松开了,虽是秋天,外面却莫名其妙地响了一声雷,随之而来的,是磅礴的眼泪。
平兴统二年,秋,驻京楚王平谦病逝,年仅二十二岁,谥“忠武”。
“王兄啊!王兄!”皇帝嚎啕大哭,府中奴仆哭得更加响亮,哀嚎遍地。艾臻看了一眼*上平谦的遗体,皱眉,遂回身,抬头望望天,欲将眼泪忍回去。
马蹄漫步城边草,夕阳不倒人却倒。落日星光可再找,年少英雄难偕老。少年啊,还记不记得当年的白衣戏耍,好生快活?只不过,物是人非,都进画中,不复存在了……
三日后,平谦入土。
侯府,书房。
艾臻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因为平谦之事,他早上未去上朝。
“算命之事么?当初那个老头子说了一句‘木,又在山*了’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木又不就是一个权字么,呵……”艾臻内心独白道。
“侯爷,陛下今早说了,将荆楚兵马、还有楚王生前所掌京师兵马尽归侯爷统领。”刚下朝的文枢进来禀报。
艾臻睁开眼,装作无力地说道:“楚王尸骨未寒,你却跟我讲这种事。”
文枢笑了一下,将门关上,靠近说:“下官可不认为侯爷是会和平姓人称兄道弟的。”
艾臻惊起,睁大眼看着文枢,文枢回应他的是笑脸,此时的艾臻仿佛在照镜子一样:“怎么不可能?”
“恕下官直言,侯爷不过是想利用平谦这根橄榄枝,他的皇室身份足以让侯爷有接触皇宫的机会,今日不去上朝,也是做做样子罢了。侯爷是重情重义之人,是否真的会难过,在下就不得而知了。”文枢说话的语气还是和原来一样,丝毫没有小人奉承、谋士鬼魅的感觉。
“我只是利用他,却不小心把自己演进去了,弄得他死的时候,我都有些难过。”艾臻嘴角露出邪笑、又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不过君侯和楚王的默契,倒像是孽缘的知己。”文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孽缘的知己么?本侯喜欢这个称呼。”艾臻微笑道,看向文枢,“你很聪明。”
文枢低头揖礼:“谢侯爷夸奖。”
“我希望我和你能成为有缘分的知己。”艾臻意味深长地对文枢笑言。
文枢会意:“君侯,接下来,要做什么?”
艾臻站起来,斜视着桌上的密报,背对着文枢说道:“皇帝今年也十一岁了,说请师傅我却一直没有去找,既然你来了,就去当皇帝的老师吧。”
“是。”文枢应下。
“你知道该怎么做?”艾臻回头问他。
“知道,不教其真才实学,乘着皇帝还小,多让他知道君侯的好。”文枢说得很自信。
艾臻却皱眉看着他:“我若是你,不会甘心委身人下的。”
“我只是想让平朝知道我的才能。君侯有权欲,我却没有,我说到做到,如若不然,人神共弃,请君侯安心,下官告辞!”文枢铮铮有力地说着,说完便走了。
空屋一人,只听得艾臻大笑。
几日后,梁王平烁到达京师。
艾臻携郡主,先去客殿拜望。
“岳父大人。”艾臻很恭敬地做了个揖。
“父王。”郡主行万福礼。
梁王依旧是那个梁王,一样魁梧的身姿,一样激昂的神情,只是俩鬓开始露出了点点斑白,是啊,谁人能不老啊。
“哼,你小子如今真是飞黄腾达了啊。”梁王拍了拍艾臻的肩膀,甚是有气势。
“还不是岳父栽培得好。岳父安好?”艾臻笑言。
梁王没有接话,转看向郡主,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媛儿,怎么,也不把本王的外孙女抱过来瞧瞧?”
郡主对梁王说话,自然无所顾忌,反倒埋怨梁王说:“父王,孩子才多大啊,抱过来也不怕受了风寒什么的。”
梁王听了连连说自己的不是:“是为父太急了嘛。”
梁王就这样和郡主嘘寒问暖,把艾臻晾在了一边,也是,这桩婚事本来就是突如其来。要知先皇在世时,梁王仗着自己兵马可以飞扬跋扈,来往京师自由,如今自己的女婿百般针对他,这让性子直来直去的梁王顿感不爽,不愿意多理会艾臻。
次日中午,皇帝按礼设宴,款待了梁王。
“皇叔,请。”皇帝虽然只有十一岁,却按着规矩硬着头皮端了一杯酒,欲敬一敬他的长辈。
梁王见皇帝这般,不禁咧开那被胡须包围的嘴,拿起酒杯:“谢陛下!”
梁王喝得倒是爽快,小皇帝却犹犹豫豫,看了眼豪饮的梁王,又看了看自己杯中的酒,稍稍沾了一口,酒的味道顿时让他大为皱眉。“哈哈哈哈……”爽快的梁王见状,指着皇帝大笑。
小皇帝脸都红了,也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噘着嘴瞪着梁王。
“梁王,您不觉得您太放肆了吗?”时任吏部尚书的何思贤站起来说道。
梁王一听,不高兴了,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皇上乃本王亲侄子,本王笑笑又怎么了?这是本王和皇上的私事,容不到你个下臣来插嘴!”
“皇上的事就是国事,朝堂之上没有私事,王爷是皇上的叔叔,更多的是皇上的臣子,臣子不能无礼!”文枢站起来支持何思贤,毫无惧怕地说道。
“皇上,您看看啊,您的臣子敢这样和您的叔叔说话,有朝一日,他们还不翻了天了?”梁王对皇帝埋怨道。
皇帝见场面有些失控,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向艾臻看去,艾臻不言,坐着饮酒,观听底下争吵。
梁王见皇帝不说话,又观艾臻悠然自得,群臣目包怒火,哼地一下,猛然站起,掀桌而走:“陛下只知亲近外臣,丝毫不顾及血缘亲情!哼!”
这一下,歌舞骤停,皇帝脸色铁青,群臣议论,艾臻暗喜,设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宴散后,艾臻随皇帝回到宣室,皇帝忍不住生气:“王叔他竟然敢对朕这样!”稚嫩的声音,倒有几分可爱。
艾臻回言:“梁王手持重兵,自然是有恃无恐,万一哪一天他真不高兴了,起兵攻打京城,也不是说不可能。”
皇帝听了这话,有些被吓到,愤怒之情陡然退去了三分,走到艾臻面前,有些依赖地说:“姐夫不是执掌京城数万兵马的吗,肯定可以保护朕的。”
艾臻故作担忧:“天下苍生,无辜遭此内战,陛下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胜利么?”
皇帝闻言,兴奋之情又骤然减去一半,他慢慢低下头去:“那……该怎么办呢?”
“为今之计,陛下只有先发制人,扣梁王在京,以除后患。”艾臻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皇帝双手在底下绕来绕去,不置可否。
艾臻低头望着皇帝,严肃说道:“梁王是先皇的大患,他看陛下弱小,想要取而代之,今日敢笑陛下,明日就敢打陛下,数他罪名不是难事,陛下念同室之情,可以一辈子拘禁他,至于梁王的军队,群龙无首,自然乱套,臣自有办法让他们退兵,陛下安心。”
皇帝抬起头,可怜巴巴地问了一句:“这样好嘛?”
艾臻蹲**,握着皇帝的手,露出了暖暖的笑容:“陛**边,只要臣一人,就足够了。臣向天发誓,至死,定护陛下周全。”
“那……就依姐夫所说吧。”最后,皇帝还是听了艾臻的话。
艾臻一笑,与先前不同,这次笑得格外得意。
这夜,艾臻来到公主的房间。
“郡主身子刚刚恢复,天珉怎么不去看看郡主?”朵珏好奇地问道。
艾臻没有回答她,反而一脸的愉悦,他直接横着躺在*上,用手**着坐在*边的朵珏的背。
朵珏笑着问道:“怎么啦?”
“你**很听话啊。”艾臻亦微笑着对视朵珏。
朵珏不明其意,只是以笑应答,她起身欲去洗漱,却被艾臻一把拉了下去……
这条路上,捷报连连,也让艾臻绰绰有余,昨日,平谦西去,一日完事;明日,铲除梁王,无法无天。这之后,是否会一帆风顺了呢,艾臻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时间一天天过去,皇帝也在一天天长大,朝廷内外,是否还存在看透一切的人,而艾臻的所作所为,是否又太过无情?还很长呢,这条路,这条戴着面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