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统十二年,冬,这天是整年的收尾。
  天方畅啸,八荒清净。值夜的家仆困的困,走神的走神,此时正是整个王府最松懈的时候。
  府内,瑈君的侍从正打算去叫瑈君起*。
  “郡主该起来了,先生马上来了。”侍从把洗脸用的水浇在盆子里,搓了搓毛巾,“郡主?”
  见瑈君窝在*上,被子盖过头,不管自己怎么叫都不吱一声,侍从有些心慌,试着呼唤几下,悄悄走近*边,掀开瑈君的被子。
  “啊!”侍从被吓了一跳,被子里的不是瑈君,而是一条枕头摆成人的模样。
  “你说郡主不见了?”喝着早茶的艾臻差点呛着。
  “是……”侍从支支吾吾,有些害怕艾臻的处罚,“奴婢去唤醒郡主,不料被窝里的是伪装成人形的枕头……”
  “哈哈。”艾臻听到这里,刚刚一脸的担忧马上烟消云散,继续喝茶。
  “王爷……要不要派人去找郡主啊。”
  “不必了。”
  “不……不必了?”侍从惊呆了,“可是郡主一个人在外面啊……”
  “你先退下吧。”艾臻并不打算去寻找。
  “是……”
  艾臻把茶放下,整理了下领口,吩咐一旁的管家道:“和师傅说一下,郡主今天不去上课了。”
  “是。”管家低头应道,仍担忧道,“不过真的不用去找郡主吗?”
  “变了花样想溜出去的人,找也找不到啊。”艾臻拍了拍两袖,起身往外走,“瑈君也十岁了,再说不是过年么,让她去外面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恭送王爷。”见艾臻这么说,管家也不好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旭日东升,阳光普照,融化了皑皑的积雪,此时正是这一天最冷的时候。
  适逢冬季,体质羸弱的朵珏又病了。
  “公主喝药的时间到了。”柳絮把刚煎好的药端过来。
  “小点声,澄儿还在睡觉呢。”朵珏轻声道,说完看了看一旁的艾殿澄。
  柳絮自责地点了点头,伺候好朵珏服药。
  “公主啊,诺王上次生病,您不是都去侍过疾了么,怎么还这样啊。”这几月,艾臻与朵珏还是各走各的道,好长时间没说过一句话,艾臻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上次是着了魔!”朵珏像是在责备自己,“只要他有这种念头,我就不会原谅他。”
  “好了啦,公主还是先把药喝了吧。”柳絮赶紧收住话题。
  “对了,刚刚管家在外面抱怨什么呢?”
  “哦,是郡主一个人跑出去玩了,还把枕头装成自己的模样,骗过了侍从。”
  “那还不赶紧叫人去找?!”朵珏眉头紧蹙,一下子就担心起来了。
  “王爷并不准备让人去找郡主,所以管家才埋怨着呢。”柳絮见朵珏这般担心便安慰道,“放心啦公主,郡主又不是被坏人抓走了,再说郡主已经十岁了,不会出事的。”
  朵珏叹了一口气,悲怜道:“这孩子也是命苦,梁王叔被定罪之后,堂姐不受待见,瑈君就一直由我抚养长大,恐怕她都忘了亲娘长什么样了。”
  “郡主生性活泼,性格开朗,阳光得很呢。”柳絮劝慰道。
  朵珏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地把苦苦的药一饮而尽。
  王府里出去取水的马车天不亮就开了出去,待远离了王府,藏在车上的瑈君从后面一跃而下。
  面朝闹市,感觉空气都格外新鲜,瑈君伸了个懒腰,紧闭双眼,吐了口气,憋足劲嚎叫了一嗓子:“我终于出来啦!”,像是久违的新生。
  京城的街道,哪有空闲的寂寥,商户一家挨着一家,小摊更是把京城的地面利用到淋漓尽致。吆喝声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杂耍的戏班子以天为棚,把四海当作道具,任其戏耍,艺高人胆大,系在两端屋檐上细细的绳线竟经得起他三番两次的凭空跟斗。
  “好!好!”这番技艺,又怎能不引得街坊四邻、远方来客的欢欣鼓舞。每一个跟斗,都能激起千层浪,每当表演完成后,铜钱蜂拥而至,齐刷刷地扔向舞台,观众大呼过瘾。
  “哇!”睁大了双眼,好奇的眸子随着杂耍的人直上直下,瑈君看得目瞪口呆,除了鼓掌就是惊叹,鲜嫩的小手总是有规律地击掌,一直张大的嘴巴,好像从未合上过一样,这副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啦啦啦,今天天气真正好……”看完杂技的瑈君双手放在后面,一摇一摆地跳在街上,唱着歌儿,“今天的云特别白呢,今天的天也特别蓝啊!”现在的瑈君看一切事物都感觉美好无比,心情自然美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街上的景象焕然一新,小贩们吆喝的东西从“货真价实”变成了“美味可口”,一个个的冒着热气,香气扑鼻,整条街简直变成了美食街。
  “恩……恩……恩!”瑈君的鼻子吸了吸,像是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吸了过去,赶紧跑到了一个摊位边。
  “哇!这是什么呀!”瑈君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一个个做成白兔形象的大白馒头,‘兔子’身上还有一个粉红色的点象征着来年的好运。
  “我这馒头最新鲜最好吃了,您看这小兔子,姑娘,来一个呗。”小贩推销道。
  “好啊好啊。”瑈君完全抵挡不住这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我要三个!”
  “好嘞,您看我这还有豆腐花,您光吃包子嘴干得很,要不要来碗豆腐花?”小贩趁热打铁,掀开另一桶的盖布,瑈君从来没有吃过豆腐花,想想小贩说得也对,光吃馒头渴得慌,不如再喝碗豆腐花,“那就来一碗!”
  “得了,您先去旁边坐会!”小贩生意兴荣,自然不胜喜悦。
  每个摊头旁都会有为食客准备的专属座位,瑈君见着新奇便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旁边已经开吃的客人吃得津津有味自顾不暇,瑈君看得是口水直流目不转睛。
  “您请用。”不一会儿,小贩便将乘好的豆腐花和三只‘兔子’给瑈君端了上来。
  “哇。”瑈君把馒头握在手里,这逼真的兔子让她犹豫了半天,“好可爱啊。”
  咕咕咕,对不住肚子,也只好对这可爱的兔子下手了。
  瑈君刚咬下一口,这甜甜的味道就让她把持不住,享受得闭上双眼,微微仰头,挑动的眉毛似乎要与天齐飞,不禁发出“恩~”的感叹。
  “好好吃!”睁开眼赞美一番,又堕入了人间,怎能不怀念天堂的味道,瑈君赶紧狼吞虎咽地吃掉这个馒头,还管它兔子不兔子。
  再尝尝这豆腐花,浇上了酱醋、淋上了香油,用小勺子轻轻**嘴中,入口即化,一股清透凉爽的味道油然而生,“哇塞!”瑈君的心情简直要飞上天了,对眼前的豆腐花有种相见恨晚的感情。
  “嗝!”瑈君大小姐胃口大好,竟然把三个兔子馒头、一碗豆腐花全部吃光了,肚子撑得滚圆的她雍容地躺在椅子上,被暖阳照耀的她多想就这样饱饱地睡上一觉。
  “客官,请先结账吧。”小贩见瑈君吃完了,便上来收钱。
  “多少钱啊。”瑈君见人来了,赶紧调整下坐姿。
  “三个馒头六文,一碗豆腐花五文,一共十一文钱。”
  “哦,等下啊。”瑈君掏了掏口袋,“额……”
  ‘完了完了,走得时候太着急了,完全忘了还要带钱这回事!’瑈君鼓起腮帮,抿了抿嘴,把头撇向一边,一副功败垂成的样子。也是,她这种身份显赫的大小姐,自然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小贩见瑈君迟迟掏不出钱,又见她表情尴尬,顿时脸色大变:“怎么?吃了东西,还想赖账?!”
  “对不起……”瑈君站起来,微微低着头,满怀歉意。
  “小丫头长得干净,却做这种事!不知是哪个父母生出来的没教养的东西!”前一秒还当顾客是父母伺候着的小贩后一秒就问候顾客的父母,得理不饶人的他分分钟翻脸不认人。这也难怪他,做这种小本生意,又碰到了不付钱的客人,不气急败坏才怪呢。
  瑈君闻他骂得难听,也有些不高兴,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不对,也没打算反驳。
  “你这么小就做这种事,将来……”
  “不就是欠你几个钱么,我来替他付!”后面那桌的一位少年看不下去了,打断了小贩的话。
  那少年看上去和瑈君差不多大,个子比瑈君稍微高一点点,看穿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
  “够了么!”少年掏出了二十文,“没有散钱,你不用找了。”
  “诶,够了够了。”小贩见钱,喜上眉梢,一扫先前的雾霾。
  “谢谢你……”瑈君经此一役,脸都有些红了,不好意思道。
  “下次姑娘出门注意些便是了,像他那种人,只认得钱的。”那少年提醒道,便准备离去。
  “诶!”瑈君叫住了他。
  “姑娘还有什么事?”
  “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好将钱还你。”瑈君吞吞吐吐,脸红得像个苹果。
  少年莞尔一笑,摆了摆手:“我姓李,名文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完,便转身走了。
  “李文殷……”瑈君小声嘀咕道。
  傍晚回到府里,自然少不了艾臻的问话。
  “对不起,今天我偷偷地出去玩了……”瑈君手指打绕,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玩吗?”艾臻的神色倒不像是斥责。
  “好……好玩。”瑈君生怕踩着地雷。
  “那以后就多出去玩玩吧,不要不和我说就一个人出去,知道了吗?”艾臻微笑着看着瑈君,一脸的慈爱。
  “啊……”瑈君以为艾臻会痛骂她一顿,这反应,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艾臻见瑈君有些呆滞,便*了*她的头,蹲**看着她:“我的瑈君也长大了不是吗,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父王也很希望你这样的。”
  瑈君闻言,豁然开朗,又焕发了少女的活力,很开心地点了点头:“恩!下次父王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艾臻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