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林二人被程奉孝一言就解散了许多怨忿,可见人生重孝,不独善士、恶人皆重孝,即是天地神明、人君帝子,亦皆重孝,故一“孝”字,无不能挽回。黎民看此,可以悟矣,惟愿今人把“忠孝”二字时刻不忘为是。
且说圣天子与日青来至苏州一个闹热市上,十分拥挤,原来这市近海,十分兴旺,舟船大客商等,俱皆聚此市,往来人马不绝,这叫做如云市。有数千铺户,乃略一行过了。便与日青投下客店,即叫店主备了几色上等好菜来。店主答应一声,不一刻便列桌上。日青在下位相陪。酒过数杯,圣天子偶抬头想道:“朕今来此游玩,逢奸必削,遇寇则除,不知革尽几个贪官污吏,可见食禄者多,尽心为国者少也。然则世态如此,亦无可如何。”想罢,即用晚膳,就枕而寝,忽见一轮明月当窗,乃执笔吟下一首诗曰:
皓魄当空宝镜悬,山河摇影十分全。
琼楼玉宇清光满,冰鉴银盘爽气旋。
处处轩窗吟白雪,家家院宇弄朱弦。
今宵寂静挥毫管,游玩时逢兴自然。
吟罢,听得远远有读书之声,仔细一听,所读系《离骚经》。次日,即与日青寻到其处,听得正在门前读“高山流水”,便向侧凉亭中坐下不提。
且说此地有一个偷儿,十分力大,但遇他手,任你一株大船大条桅,他即能应手而折,乡人起他一个绰号,叫做“铁汉”。一日探听得这里有个白面书生,独自一人在此读书,“何不今夜越墙而进,偷他一个干净,料无人帮手”。于是左右前后行过,看清上落道路,然后方去。那日青见他蛇头鼠眼,在此东张西望,必定是偷儿无疑了。乃说与圣天子知道,即于是晚自往亭上等候那贼来。
原来此处叫做深柳堂,是本处富家,姓金名起,那些子弟辈不下数十人,在此读书。刚刚此数日,各人有事去了,单剩那金三郎在此,并书童一个,名唤禄儿。惟是这金三郎与众不同,专一勤习青史,以求博得一名,以敷亲心。凡有高兴会景,俱不出门,日日杜门不绝,而且胆大之至,鬼贼妖魅,俱是不怕。曾有夜偷到来,俱被逐回。也曾有鬼混他,他曾与鬼共战。一夜有个百魇鬼到此吓他,初来其头大如斗,眼如铜铃,手若蒲扇,舌唆如蛇,伸伸缩缩,高不满三尺,令人见之不吓死,也要害病。惟是他偏偏不怕,将一个竹箩用纸糊了,写着五官套在头上,与他相视。其鬼又改变,身长丈二,头顶瓦屋,他又将竹接长双足,其鬼无可奈何,只得避之而去。此非是鬼怕其胆大,乃怕其忠厚孝义也。
话休烦絮。再说铁汉是夜饱食一顿,拿了绳刀什物,来至深柳堂外,看静些然后下手。不想日青定睛在看,实因在黑暗中,故铁汉不见。于是守至夜深人静后下手。时正三鼓,月明如昼。人道做偷儿“偷风莫偷雪,偷雨莫偷月”,他偏向明月时下手。无奈金三郎夜读不倦,或至五更多未睡。正是: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
黑发不知图上进,老来方悔读书迟。
那铁汉等得不耐烦,乃将索向瓦面一掷,早登瓦上,慢慢踏将下去。这三郎早已听见,佯为不知,待他前来,再为收拾。乃脱衣而寝在床上。少顷,鼻息如雷。那铁汉便作鼠声,三郎早又诈为不知。铁汉即欲开衣扛箱等,被三郎手拈一条大麻绳,在后看正那贼,一索捆下,便将膝一顶,乘势推在地上,叫醒书童,共将他绑起。即叫书童安排夜膳,乃问铁汉曰:“尔今被捉,有何话说?”铁汉曰:“今已被擒,纵然力大,也是无用,但求宽赦,感恩不忘。”三郎曰:“你如肯改邪归正,我即放你。”把他松了,曰:“我如今排下夜膳,你便一醉何妨。”铁汉上前谢过,只得入席同饮。饭食已完,三郎又赠银十两,叫他此后去邪归正,不可作梁上君子了。铁汉上前谢过,拜别而去。自此有偷儿到此,知是金三郎,俱不敢动手。不提。
且说日青将此事说与圣天子知道,叹曰:“真正是读书人无所不能了。”次日别了店主,又往别处去游玩。
话说本处西村,有个小户人家,姓王名金,娶妻万氏。夫妻二人,年已六十,未有子息,单生一女,名唤碧玉,年方二八,尚未许字。生得: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似杨柳舞东风。
浑疑阆苑之瑶姬,绝胜桂宫之仙子。有诗赞曰:
秋水精神瑞雪飘,芳容嫩质更妖娆。
搔来玉指纤绒软,行去金莲步步摇。
凤眼半鸾藏琥珀,猩唇一点露琼瑶。
自是生香花解语,千金良夜更难消。
王老夫妻二人,爱若掌珠,常千金之器重之,他日欲将此女致富。惟王碧玉虽是贫女,也会得琴棋书画,件件精妙。每日不是长吟,定是低唱。每有富贵婚争,他总是不肯。一日有个本省提台之子,生得十分丑陋,到来求亲。这公子名叫张效贵,张安仁之子。恃着父亲一品大员,倚势凌人,专在花街柳巷,无所不为。一日,见王金之女十分姿色,故央黄婆去说。谁料王碧玉要试过才貌双全者方许。公子无奈,只得打扮华美,同黄婆来到王家,用名帖来见。礼毕,王老开言曰:“公子光降,蓬门生色。”张效贵曰:“闻千金要面试,故特到此领教。”王老曰:“请公子少坐。”遂命碧玉隔屏听试。碧玉看他十分恶劣,心中不悦。请母亲出一个题目出来,那帖上写灯谜道:“或如天兮或如地,或伴佳人兮或赠贵,或如忧兮或如喜,或笑春娇兮或媚逞,或悲白发兮老将至矣。”灯谜就是镜子。公子看了,全然不解,便老着面皮道:“今日饮酒过多,心思不好,明日再来。”说完,急急辞了,望前而去。
回至家中,自思一个提台公子,反被村女所难,好不苦恼!便心生一计,曰:“谅尔这女子有多大本领。明日起家丁二三十人,抢了便回,岂不是好!”主意已定,过了一宿,即唤二三十得力的家丁,手拿兵器,来至王家,不由分说,将碧玉抢回。扬言王家欠他银两,将女准债的。路上看的人知他强抢,无人敢救。恼了经过一人,亦是本处人氏,姓金名刚,专打不平,见公子强抢女子,好生无礼,知是提台公子,不敢动手,乃道:“青天白日抢人家女子,怕于礼上说不出去。请公子放了罢。”公子曰:“你这乞儿来管什么闲事!”金刚曰:
“我不怕你人多。”公子生性暴躁,上前便打,哪里是金刚敌手,被一拳打死。家丁逃回报知,提台气极不堪,便问:“凶手何人?”家丁答曰:“是金刚。”乃画影图形,四方追捕,各武营亦尽心捕缉,十分严紧。不知金刚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