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英雄志气每除奸,手段高强不等闲。
  战处蛟龙潜碧海,舞来猛虎隐深山。
  话说那金刚因路打不平,救了王碧玉,一时力猛,把张公子打死,十分着急,有路即走。因此事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更兼是提台之子,只得尽力而走。看看天色将晚,心中着忙,肚中饥饿,难以行走,就在那村中古庙,权且安身。日间已是交打过一场,又走过不知多少路,身中十分困倦,渐渐更鼓雷鸣。自思不合一时粗莽,至把那张公子打死。然又想道,且喜与此地方除了一害。就伏在神台下,朦胧睡去,不提。
  且说此处正是忠乐村地面。此乃关王庙,十分灵圣,但忠臣孝子、义士烈女,到此拜祷,无不灵验。惟庙堂小小,并无司祝看理,那得村人朝夕香烛供奉?时正三鼓,那金刚梦见有一拂须神人,叫他来有话吩咐。他不知所以,乃从神人来至一处,但见如殿宇一般,上面坐着一位红面神圣,乃是汉代关夫子。他就上前跪下,口称:“小人金刚叩见。”帝君命他起来,他方敢抬头。帝君开言曰:“惟念尔一点诚心,不顾自己受害,替人出力,救困扶危,甚为可嘉。今说与尔知,方今朝廷招贤纳勇,尔可即往黄永清家内,便有出头日子。日后得志,千万要尽心报国。牢牢紧记。”金刚一一听罢,再拜叩谢,帝君乃命二青衣小童送他回去。路经一个绿水鱼池,十分幽雅,正在慢行贪看,不提防被青衣一掌,打落水去,大叫一声。正慌忙间,惊出浑身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十分奇怪。自思帝君之言,须当紧记,于是起来向神再拜过。时正五鼓,天色将晓,正是:
  鸡声三报天将晓,月落星稀日渐升。
  意欲抽身起来,奈肚饥难忍,手酸脚软,只得又复坐在神台。再过片时,再走也罢。
  且说此处正与黄侍御家相去不远。是日正值黄府有好事请神,家人搬了礼物到此庙参拜已毕,各往庙外。一时那金刚见人到此酬神,正欲等他拜神已完,求他供的酒食,以免肚饥。
  后见各人往庙外去了,以为拜罢去了,乃伸起头来,往上一看。看见那三牲气烘烘供在台上,急得口角流涎,不顾什么,拈起来大饮大食,吃得醉饱,复缩在台下睡去。不一时,黄府各人回来,见那三牲酒食多不见了许多,难道神圣吃了?料想断无此理,必定偷儿吃了,乃四处顾望。只见神台下有个大汉在此,料是他偷吃了,喧嚷起来,扯那金刚出来,骂道:“尔这乞儿,为甚么在此偷人礼物食,是何道理?”金刚此时不好意思,只得硬着说道:“是我一时肚饥偷吃了。多谢,多谢。”家人道:“谢甚么?我等共尔回家去,见了公子说去。”于是拖拖扯扯,一路来至府上。
  黄府家人入内禀知,永清出来说道:“是那人食了东西?”金刚即上前曰:“是我。”永清把金刚上下一看,见他相貌魁梧,必不是无用之人,乃开言问曰:“足下尊姓大名?因何如此?请道其详。既是肚饥,再食一顿何妨。”即叫家人搬了酒肉出来,任他一饱。于是金刚谢过,复大餐一顿。食罢,向公子问曰:“适才未请问贵人高姓大名?”永清曰:“我姓黄,名永清。家祖黄定邦侍郎。”金刚即叩头曰:“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公子,望祈恕罪!”
  公子曰:“尔既是为祸逃走,可把上项事说与我知,我自有处置。”金刚乃把救王碧玉、打死张公子之事说了一遍。黄永清曰:“如此说来,义气堪嘉。现在四处出赏帖,图形画影捉你。你今不必往别处,就在我这里住下,教习我家人的武艺工夫。此事有我在此,料必那张提台亦不敢到此查问。”金刚喜之不尽,就此住在黄府,教习他家人各样武艺工夫。按下不提。
  英雄暂得栖身地,奸佞无由捉影形。
  且说那张提督缉捕了数月,并无踪迹。一日访闻得在黄永清家中,乃先命人传帖,求将金刚交出,以正其罪。乃唤家人办了礼物名帖,取路到黄府而来。见了黄公子,把名帖呈上,说了家主之意。公子曰:“我家何曾有金刚到此?铁汉倒有几个。尔可回去,对尔家大人说知便了。”家人无奈,返身拜辞去了。回至府中,把黄公子之言对那提台大人说知。老张闻言,大怒曰:“我惧尔这黄永清么?”即传齐参、游、守、府、千、百、把总,并五营四哨兵丁,杀气腾腾,怒气冲冲来到黄侍郎府前,大叫:“黄永清小子,可把金刚早早交出。迟些到府搜出,恐怕尔这世袭有些不便。”黄府家人急入内报知,黄公子总不理他,吩咐家人:
  “不要睬他,谅他官军人等不敢入来。”无奈越耐越嘈,大呼小叫,人马喧闹不已。金刚忍不住,便向黄公子曰:“为小人之事累及公子,如此嘈闹,心甚不安。莫若小人出去,与他对敌。若杀退他回去,另作别计;若打输了,另寻生路逃走,往别处而去。”公子再三劝止不住,只得由他。
  金刚出了府门前,提长枪在大门口,大喝曰:“尔这昏官,纵容儿子白日抢人闺女,该当何罪!幸得某家救了这良民闺女。尔的不肖儿子,定要与我相争,今我将他打死,除了地方上一个大害,实为百姓之幸!你敢来寻我?好好回去,用心报国罢。”这张提台闻言大怒,正是仇人对面,分外眼明。即命各人上前,与他厮杀。那金刚被团团围住,战有数个时辰,无奈寡不敌众,官兵把金刚生擒去了。张提台大喜,即带回衙中,严刑拷问,金刚总是不招。
  老张无奈,只得交与本县李连登审问,务必要拷出真情,认了口供,方能请王命正法。此事按下不提。
  再说永清见金刚被捉,心内着急,命人访问,知是送与李知县处审问。自思李连登与我甚厚,不若与他衙中陈说,若能救他一命,岂不是好?立即吩咐家人备轿,来至县前,命人传了名帖。李知县见帖,急整衣冠,大开正门,迎接入去,分东西坐下。李连登曰:“不知公子到来,有何见教?”永清曰:“无事不敢闯进府台大人处,今因晚生府内金教师,不知与张提台大人有何仇隙,以至起兵马到舍下活捉将来。闻是交与大人处审断,未知曾否审出明白?望祈示知。”李知县曰:“闻那金刚与王金交好,因张公子与王金不相能,故此金刚将张提台公子张效贵打死。金刚投在贵府处,妄作教师。如今事关重大,明日请公子到来,并通知提台,着人一同会审,如何?”永清曰:“总求府台大人原情办理就是。”说罢辞去。
  及至次日大早,李知县即命人请张提台着人到来,一同会审。于是张大人即着叶游府到知县衙而来,续后黄永清也到,即吊出金刚来审。那金刚恐连累着黄公子,他却从头招了。知县无奈,只得录了口供,回覆提台,候令处决。永清只得辞别回府,叶游击亦别了回去。按下不表。
  且说圣天子与周日青也游过许多热闹场中,一日偶然想起黄永清众人等,正欲到他府中一探。于是与日青取路,来至黄永清府中。家人通报,永清急忙穿衣,出来迎接。圣天子急丢个眼色,入内坐下。便叫永清自后叔侄相称,只行叔侄礼罢。永清点头,即唤家人办了些上好酒膳。席间,永清说及金刚之事,对天子从头述了一遍。圣天子闻言,怒曰:“如此之人,死有余辜。金刚乃义气忠勇之人,待朕明日即发旨一道与庄巡抚,命他将张提台拿问,待朕回朝,自有发落;并将金刚放出,赏了李连登记名道衔,遇缺即补。”是晚,把旨意写了。次日,即吩咐日青快去庄巡抚处投提不表。正是:英雄运起逢恩赦,奸佞机谋枉说施。
  话说周日青领了圣旨,到庄巡抚处来,令人传报。庄巡抚即着了衣冠,排开香案跪接。日青开诏读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游历江南,为旌扬忠孝,削除奸佞起见。今访得张提台某,纵子行凶,白日抢夺良民闺女。其子已死,无容追究。即将提台拿问进京,俟朕回朝发落。并赏李连登记名道台,遇缺即补。诸事妥办。钦此。
  庄有恭听诏已毕,即与日青一同坐下。茶罢,日青辞别而出,回来复职。这里庄巡抚即排开圣旨,依诏行事,自不必说。
  且言金刚出了县牢,向知县太爷谢过,即回至黄府。向公子叩谢,公子道:“此乃当今仁圣天子赦尔出来的,快去见过圣驾,叩谢天恩。”于是金刚即上前叩头,谢恩已毕。又向周日青拜谢过,起来站立一边。圣天子将武经将略一一盘问于他,金刚对答如流,圣上大喜,即封为游府之职。交手诏一道,命他往庄巡抚处验过,俟候有缺即放。金刚叩头谢恩,又向周、黄叩谢过去了。这黄永清排下佳筵,又命人前往请张、李二公子到来畅叙。于是张礼泉与李云生一同到了,见了圣天子,叩头跪拜过起来,一同入席,陪侍圣天子与周干千岁,同席闲谈,及些文章诗赋之事,诸人俱对答如流。仁圣想起他三人是富贵忠义之人,即命人拈文房四宝来,写下几个大字,赐予黄、张、李等三人。各人争上前看时,见写时笔走龙蛇,十分佳妙。写毕,递与永清,永清接了,谢恩起来。看上是四个大字“江南义士”,上便写着年月日,天子御笔。那张礼泉的,是一个大“寿”字,亦有御笔。李云生的,也是四个字道:
  “义播江南”,上题亦有御笔。各各盖了玉印。三人接了,再拜叩谢,十分喜悦,即令人请木匠雕匾,上于门前。是日酒至更深方散。永清伺候过,即请圣天子在窗前玩月。正看得高兴,忽一段悲怨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风声响处,纷乱难听。不知此悲怨之歌,从何而起?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