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以至正十五年乙未取集慶及太平、寧國。趙雙刀陷池州時,(「趙雙刀陷池州時」,原脫「趙」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下稱朱氏本)補。)余忠宣公守安慶,使判官莫倫赤市鹽浙東,還泊龍灣時,方以兵邀之,莫倫赤自稱安慶使者。太祖聞之曰:「余公,元名臣,使當道皆若之,天下豈有亂哉!」命諸軍勿得侵掠,以禮宴勞之,遣還。且曰:「告余公善自為守。」又曰:「老趙在池州,素無仁心,恐汝去不能免也,吾以書與汝,至則以示其左右。」莫倫赤至池州,果為所扼,以書示之。趙省書曰:「但免汝一死耳,鹽貨不可得也。」悉為所掠,而莫倫赤遂得生還。福按:余公之守安慶也,趙雙刀、陳友諒引羣盗四面而攻之,太祖與之接壤,未嘗加以一鏃,雖曰兵不攻堅,然神謀妙筭,皆由天縱,(「皆由天縱」,「由」字原作「曰」,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歷代小史本改。)非一時英雄所能知也。其時友諒已僣大號,據有全楚,隱然一國。而太祖初提一旅之師,渡江而東,若又悉力疲眾以攻堅城,不惟頓兵挫銳,然自撤屏翰,(「然自撤屏翰」,「撤」字原作「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身受強敵,則亦安能從容俯仰,得以礪兵秣馬,以觀四方之釁,而出萬全之計哉!此其遠略為何如也。以是而論,余公雖為元守,實為我用,豈非天佑國家,故使之然乎!其後,友諒雖下安慶,然友諒之兵力,亦自是漸衰,而勃興之朝,蓋已莫之能禦矣,故陳氏不旋踵而滅也。臨川朱彥昌有弔余公詩一聯云:「十年血戰身無暖,一旦唇亡齒亦寒。」下句蓋指友諒而云耳。(「下句蓋指友諒而云耳」,原脫「下句」二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於此見受天命者,其所云為固自異也。
  洪武間,翰林應奉唐肅,有應制賦海東青一絕云:「雪翮能追萬里風,坐令狐兔草間空。詞臣不敢忘規諫,卻憶當時魏鄭公。」自註云:是日上御奉天門外西鷹房,觀海東青。翰林學士宋濂因諫曰:「禽荒古所戒。」上曰:「朕聊玩之耳,不甚好也。」濂曰:﹂亦當防微杜漸。」上遂起。嗚呼!我太祖聖明天縱,(「我太祖聖明天縱」,原脫「我」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固非唐太宗所能肖,然宋公之直,誠不在鄭公之下。而肅之詩,亦可謂善於規諷也。此雖一事,可以見當時君臣相得之際,如此其盛也。
  太常博士顧錄,字謹中,善詩歌,有過鄱陽湖詩,其一聯云:「放歌今日容豪客,破敵當年想至尊。」聞入禁中,太祖命盡進其作。一日,近臣入便殿,見上所常御之處,有錄詩數帙,蓋深喜之也。
  四明桂彥良,洪武初為太子正字。太祖一日問好善嫉惡之要,對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人君當以至公無私為好惡。」上喜曰:「聖人之言,允以切。」又曰:「朕每心火炎上,喜怒不常,何也?」曰:「損以懲忿窒慾。」又郊祀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將罪主者。彥良進曰:「湯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將我享。儒生泥古不通,煩上譴呵。」眾遂得釋。
  李叔通名泰,鹿邑人,洪武末,為詹事府通事舍人。云太祖恒誦唐人李山甫上元懷古詩,吟哦不絕,且大書置屏間。其詩曰:「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總為戰争收拾得,卻因歌舞破除休。堯將道德終無敵,秦把金湯可自由。試問繁華何處在,雨花煙草石城秋。」(「雨花煙草石城秋」,「花」字原作「苔」,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紀錄彙編本改。)嗚呼!安不忘危,天下寧有不致太平者哉!此後王所當法也。
  元滅,其臣擁兵不降者,惟擴廓帖木兒,即王保保也。太祖嘗獲其家屬,厚恩以招徠之,終不至。一日,大會諸將,問曰:「今我朝孰為好男子?」或對曰:「常遇春領兵不過十萬,所向克捷,此好男子也。」上曰:(「上曰」,原作「土曰」,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未若王保保,斯所謂好男子也。」聖訓蓋欲倡勇敢,使諸將思自憤耳。其後民間凡遇有微勞自矜者,則誚之曰:「嘗西邊拿得王保保來邪」,至今遂成諺語。薛志道云:「擴廓帖木兒,乃曰王保保者,自以家世封王,故以王為姓。」今旗手衛王指揮,乃其族孫也。
  洪武初,欲於南京獅子山頂作閱江樓。樓未造,太祖先令儒臣作記,即日文成,上覽之曰:「乏人矣!昔唐太宗繁工役,好戰鬪,宮人徐充容猶上疏曰:『地廣非久安之道,人勞乃易亂之源。東戍遼海,西役崑丘,(「西役崑丘」,「丘」字原作「山」,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誠不可也。』今所答皆順其欲,則唐婦人過今儒者。」又曰:「昔與君同遊者皆和而不同,今與我遊者皆同而不和。」樓竟不作,乃試作記者耳。
  洪武初,中書左丞王溥,微時與母避兵貴溪山中,旋失其母所在。入國朝已十五年,思母不置。忽夢母告以所在,命卜者筮之,曰:「非岩非穴,厥得朽骨。」因躬率士卒入山求之,哀號三日夜。有居人能言母避兵時,病不能行,即自投井中身死。乃被荊榛覽井,忽有鼠自井中躍入溥懷中,旋復入井。乃濬井索之,(「乃濬井索之」,「濬」字原作「繞」,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遂得母骨葬焉。嗚呼!謂孝誠而能感天者,觀此可以見矣。
  太祖一日問劉基曰:「我朝文章,何人為首?」基對當以宋濂為第一。又問其次,乃曰:「則臣不敢多讓。」
  本朝所謂神仙者,有二人。其一曰周顛仙,江右人,風狂如顛者。每見官長,則跪曰「告太平」。元末,太祖起兵,迎於軍門,曰「告太平」。將征陳氏,問於顛人。顛仰視久之,曰:「上面無他的。」隨軍所言皆驗。天下將定,遂不復見,上自為碑以旌之。其一曰張剌闒,名三丰,寶雞人。嘗死殮矣,數日復生,言人未來事,無不驗。長身古貌,鬚髯如戟,行及奔馬。太宗嘗命數十人乘傳天下訪求之,不獲。常居秦、蜀間,為人治疾,吹呵撫摩,應手而去。人有得其遺物,至今寶之。福謂神仙非無,然皆天縱,觀二人可見矣。
  洪武五年,嘉瓜並蒂產於句容張觀之圃。(「嘉瓜並蔕產於句容張觀之圃」,「蔕」字原作「帶」,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羣臣上進,太祖自作贊,不以祥瑞自居。羣臣亦多為贊,以詠其美。未幾,張氏兄弟坐事,駢斬於市,子姪充軍者數人。然則瑞乎妖乎,識者當知之。然今張氏族頗大,天下稱為「嘉瓜張氏」。有名諫者,仕至順天府尹,終太僕卿。
  前代藏書之富,無逾本朝。永樂辛丑,北京大內新成,敕翰林院,凡南內文淵閣所貯古今一切書籍,自有一部至有百部,各取一部送至北京,餘悉封識,收貯如故。時修撰陳循如數取進,得一百櫃,督舟十艘載以赴京。至正統己巳,南內火災,文淵閣向所藏之書,悉為灰燼,此豈非書之厄會也歟!
  岐陽王最好學,其子景隆,亦喜儒者,故門下多奇士。唐之淳之後有周昉,詞翰亦多可稱。福聞其家有張三丰所留簑笠,暇日過訪而求觀焉,其曾孫蕚出以示福。其簑垂鬚已禿,但餘繩千結,披之及膝。笠已亡箬,觸蔑胎耳。蕚且曰:「張以先祖愛客之故,勉留數旬,臨別告先祖曰:『公家不出千日,當有橫禍,絕粒,予感公相待之厚,故留此二物,急難時可披簑頂笠,遶園而呼我也。』去二載而大獄興,遂全家幽於本府,不給以糧。糧垂絕,乃依所言呼之。俄,前後圃中及隙地內,皆生穀米,不逾月而熟。因食穀,乃得不死。穀甫盡,而朝廷始議給米,其後呼之不生矣。」異哉!
  劉時用為福言,伊王在國,荒於政,其母舅葛某暨其屬數輩,奏王無道。太宗命御史察得其實,召王入朝,訓而戒之,且厚遣還國。(「且厚遣還國」,「且」字原作「耳」,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王廷辭,請罪葛某,上不答。及退朝,謂近臣曰:「伊王誠風漢也,勸朝廷罪其母舅。昔漢文帝罪薄昭,雖當,後世猶有貶議,況無罪乎!今王回國,必加罪於彼矣。」遂急差人,及王未至,取奏王者數家還朝。王回,索之無得,乃已。蓋時用先祖其一也。(「蓋時用先祖其一也」,原脫「用」字,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嗚呼,全君臣骨肉之道,我太宗真英主哉!
  永樂初,嘗遣使往天竺,迎真僧來京,號大寶法王,居靈谷寺,頗著靈異,謂之神通。教人念唵嘛呢叭〈口彌〉吽,於是信者晝夜念之。時翰林侍讀李繼鼎笑之曰:「彼既有神通,當通中國語,何為待譯者而後知呼?且其所謂唵嘛呢叭〈口彌〉吽云者,乃云俺把你哄也,人不之悟耳。」福按宋史,元昊擅西夏,自稱「兀卒」,宋人亦有「兀卒」近「吾祖」之說。以是而論,繼鼎之言,不為過也。
  聞之長老云,太宗以北兵渡淮時,無一韋之楫。有人於囊中取乾猪脬十餘,內氣其中,環繫腰間,泅水而南,徑奪舟以濟北軍。猪脬蓋預備之者也。遠遊之人,不可不知。
  京口王一之為福言,姑蘇一人,出商在外,其妻畜雞數隻,以待其歸,凡數年而返。一日,殺而食之殆盡,抵夜死矣。隣家疑某有外奸,首之官,婦人不任拷掠,遂自誣服。太守姚公堂上任,閱其事而疑之,乃以情問婦人,以食雞對。守亟令覓老雞數十,令當死囚遍食之,果殺二人,獄遂白。蓋雞食蜈蚣百蟲,久而蓄毒。故養生家,夏不食雞,當庖者宜慎之。
  英廟復辟,首以石亨等言,徵撫州處士吳與弼至闕下,授官,屢奏以病,乞還歸。過南京,士夫候之者,多不見,間得見者問之曰:「先生何為不致君而還?」則搖手曰:「我欲保性命,我欲保性命而已。」即卻客而起。未幾,亨等被誅,凡與交通者悉被重譴。與弼似有先見之明歟。然其鄉里,多不滿其為人,其亦古之介者邪!
  成化壬辰三月,鷹揚衛巡捕官捉一僧人,領一男子,可十七八,腹中能語。人問之,腹中應答,可怪。及觀醫書治奇疾方,有人腹中有物作聲,隨人言語,謂之應聲虫,當服雷丸,自愈,則知乃疾也,非怪也。
  丁大用都閫征嶺南還,訪予,因言領軍入賊境,掠得寇稻以給軍食。京軍以刀盔為杵臼,邊鄙老校笑其拙,教於高阜擇凈地,坎之,如臼然。剪茅火鍛之,令堅實,乃置稻其中,伐木為杵以舂,甚便也。外出不可不知。又言,一日進兵,與賊遇,度日晡營遠,欲退,而賊勁,退則潰矣。范參將乃以我軍列為二重,戒前行拒敵勿動,後行退半箭許而劄。劄既定,前行亦退出其後半箭許而劄。凡劄定,必作氣齊力以拒敵。如此迭數次,則已退十餘里矣。古所謂且戰且卻,即此類也。
  成化十三年,暹羅國遣使臣坤祿羣謝提柰英必、美亞二人來貢方物。內美亞,乃汀州人士謝文彬,非本國人也。至南京,其姪謝瓚乃識認之,為織造異樣花色段疋,及貿易番貨。事發,自稱昔年因販鹽,為大風飄入本國,遂仕本國,官至岳坤,猶華言學士之類。
  福嘗謂外國使臣多非本國土夷,皆中國士人為之。蓋外國去中國既遠,無從稽考,中國又憚恐失遠人之心,故厚償其價,而欵待其人,(「而欵待其人」,「欵」字原作「疑」,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皆厚往薄來之意焉。知彼國差來之人,即我本朝無耻之士,使窺中國四方之虛實,(「使窺中國四方之虛實」,原作「使窺四方中國之虛實」,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軍馬之盛衰,北虜之強弱,下至經商細務,莫不周知以去。故今外國稍有馮陵之意,皆此輩為之也。
  成化間,有一富商寓在京齊化門一寺中。寺僧見其挾有重貲,因乞施焉,商頷之而未發也。僧自度其寺荒寂,乃約眾徒,先殺其二僕,即以帛縊商死,埋寺後坑中,以二僕尸壓其上,實之以土,全利其所有。越二日,有貴官因遊賞過寺,寺犬嘷鳴不已,(「寺犬嘷鳴不已」,「犬」字原作「大」,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使人逐之,去而復來。官疑之,命人隨犬所至。犬至坎所,伏地悲嘷。官使人伐視之,尸見矣,起尸,而下有呻吟之聲,乃商人復甦也。以湯灌之,少頃能言。遂聞於朝,盡捕其僧而寘於法。是歲,例該度僧,因是而止。嗚呼,僧不犬者也哉!(「僧不犬若也哉」,「犬」字原作「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近日一番僧自西域來,貌若四十餘,通中國語,自言六十歲矣。不御飲食,日啗棗菓數枚而已。所坐一龕,僅容其身,如欲入定,則命人鎖其龕門,加紙密糊封之。或經月餘,謦欬之聲亦絕,人以為化去,潛聽之,但聞搯念珠歷歷。(「但聞搯念珠歷歷」,原脫一「歷」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紀錄彙編本補。)濟川楊景方,嘗館於其家。有叩其術者,則勸人少思少睡少食耳。一切布施,皆不受,曰:「吾無用也。」予親見之雨花臺南回回寺中。此與希夷一睡數月何異?可現異人無世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