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朝,判國子監常秩等,(「判國子監常秩等」,「常」字原作「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乞追謚孔子為帝號。判太常寺李靖臣議曰:「昔子路欲使門人為臣,孔子之所不與,今無其位而帝之,非聖人之本意。」福按:靖臣之議非矣。苟如其言,則王號亦所不安,只宜用當時生爵耳,亦何以表後世帝王之崇重師道哉!夫孔子有帝王之功,於千萬世之下受其罔極之恩者也,雖追贈帝號,亦豈過哉!
  康節先天易,慈溪黃氏深疑之,且引朱子答王子合書云:「康節說伏羲八卦,近於附會。」福竊以為不然。蓋先天圖,法象皆自然,不假人為,且有說卦為據,非鑿空譔出也。但黃氏所疑者,先天二字不見於經,康節已前未之聞耳。然易道廣大,無不包括,雖四聖已自不同。故後世言易者,亦各有所宗也。周子云「無極而太極」,謂無形而有理。象山陸氏以為易有太極而無極。此無極二字出老子,不當襲用,故朱子與之力辨。然欲明理,豈可以他人嘗用之言,遂避而不用哉?又如體用二字,亦出佛典,宋儒已前未之聞也。程子作易傳序,乃曰「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後儒論理學,遂不能舍此二字,不聞因異端嘗用而避之也。孔子曰:「不以人廢言」,有以夫。溫公平生不喜孟子,以為偽書,出於東漢,因作疑孟論。而其子康乃曰:「孟子為書最醇正,陳王道尤所宜觀。」至疾甚革,猶為孟子解二卷。福按,司馬氏父子同在館閣,而其好尚之不同乃如此。雖父子之至親,而不敢苟同,其亦異乎阿其所好者矣!
  春秋書「趙盾弒其君」,三傳以為趙穿,因盾不討賊,故書盾弒。歐陽公作論非三子,以為真盾弒,蓋弒君之賊,豈皆手戡,必有為之黨者,此則盾主謀而穿弒之也。三子之說,亦未可廢,如今律家殺人則坐主謀,亦春秋之法耳。
  俗語云:「三年兩赦,善人喑啞。」言赦之不可數也,數則奸宄幸而善人病也。後漢王符著潛夫論,其述赦篇略曰:「今日賊良民之甚者,莫大於數赦,赦數則惡人昌,而善人傷矣。夫謹飾之人,身不蹈非。又有為吏正直,不避疆禦,而奸猾之黨,橫加誣言者,皆赦之不久故也。善人君子能自明者,萬無一二。令惡人高會而誇咤,老盗服贜而過門,(「老盗服贜而過門」,「門」字原作「問」,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潛夫論卷四述赦篇改。)孝子見仇而不得討,遭盗者睹物而不敢取。夫養??狠莠者傷禾稼,惠奸宄者賊良民。」福按:符之言固云善矣,然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夫先王之時,雖不三歲一赦,而書曰「眚災肆赦,宥過無大」。在周,則三赦三宥,是赦宥所從來遠矣。後世於民,富而後教,既不如先王之備,則責以遷善遠罪,恐亦未可如先王之詳。苟不赦焉,安知囹圄縲絏之中,果皆不善之人邪?此俗間一語,害事不淺,故特表而出之,以俟知道者共詳焉。
  胡深,字仲淵,縉雲人,洪武初歿於王事。(「洪武初歿於王事」,「歿」字原作「殘」,據明紀錄彙編本改。)元末,見天下亂,嘗慨然謂其友曰:「軍旅錢糧,皆民出也,而今日之民,其困已甚。誠使重徭橫斂,悉不復以病民?止令民有田者,畜米十石,出一人為兵,而就食之,以一郡計之,米二十萬石,當得精壯二萬人,軍無遠戍之勞,官無養軍之費,而二十萬之糧固在也。行之數年,可使所在兵強而財富也。」
  福按:此古者藏兵於農之意,故記之,與智者議焉。
  胡深,字仲淵,縉雲人,洪武初歿於王事。(「洪武初歿於王事」,「歿」字原作「殘」,據明紀錄彙編本改。)元末,見天下亂,嘗慨然謂其友曰:「軍旅錢糧,皆民出也,而今日之民,其困已甚。誠使重徭橫斂,悉不復以病民?止令民有田者,畜米十石,出一人為兵,而就食之,以一郡計之,米二十萬石,當得精壯二萬人,軍無遠戍之勞,官無養軍之費,而二十萬之糧固在也。行之數年,可使所在兵強而財富也。」
  福按:此古者藏兵於農之意,故記之,與智者議焉。
  宋太祖初受禪,欲都關中。晉王曰:「在德不在險。」太祖曰:「晉王言雖善,然吾欲都關中者,欲省冗兵耳。」其意蓋曰省漕運也。及不得已還汴,歎曰:「不及百年,民力疲矣。」其後漕運不省,而反有歲幣之費。(「而反有歲幣之費」,「反」字原作「返」,據明紀錄彙編本、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我朝國初,亦欲要都關中,嘗命懿文太子往相其地,不果。創業已倚建康為本根興王之地矣,且東南,元時不甚遭兵,頗富於他方,而漕運尤便。洪武初年,元之遺孽既已遠遁,又久安之勢,遷之為難,故改集慶路為應天府以都之,及洪武末,如乃兒不花、本雅失里,屢為邊患,故太宗既正位後,遂以潛邸為北京,以比前代兩都故事,其實懲胡虜歷代之患,為子孫萬世之計也。既建北京,不免屯重兵以守之,居重兵則不免漕運之費矣。建都之難,有如此夫!
  北溪陳先生性理字義,謂人無後者,不可以異姓續,引屠兒操刀事為證。金華鄭謐註郭璞葬書深非之,謂人取乎人以為後,猶勝無後者。其意以為,厥初生民,本同一氣,此言蓋有民吾同胞之意焉。
  陳襄上神宗論人君在知道得賢疏,其中有云:漢興,有楊雄者,可為法度之臣矣,而無可致之君。唐太宗有為之主也。而房、杜之徒,不足以言禮樂。福按:房、杜固非禮樂之臣,然相業善於他人者亦已多矣,而楊雄豈可以當法度之臣歟!襄蓋徒為之所衒耳,未能稽其實也。
  井之九三,小象傳曰:「求王明。」荊公解云:「君子之於君,以不求求之;其於民,以不取取之。」
  福按:此言可以占荊公心術出處之槩矣。公在翰林,每拜官,必再三辭,自入政府,遂不復辭。凡諫不聽,輒乞罷以要君。此用退而為進,(「此用退而為進」,「此」字原作「使」,據有朱氏國朝典故本改。)以不求求之之意也。是二者,老聃、孫武權謀取予之術,豈易之道哉!王伯厚以為文義精妙,諸儒所不及,不之察矣。且邦有道,貧且賤焉,耻也。明王在上,己安得而不求之哉?況經文自有求字,何必為此矯揉之說也。
  李令伯陳情表中云:「臣少事偽朝。」此句非矣。令伯嘗師譙周,而大義不明,有自來矣。福嘗戲云,譙周先為劉璋奉書乞降,又為劉禪奉書乞降。五代時,李昊先為王衍草降表,又為孟昶草降表,或署其門曰「世修降表李家」。若周,亦可謂「世事降書譙家」也。
  王安石上神宗書有曰:「本朝累聖相繼,仰畏天,俯畏人,此其所以獲天助也。」其言可謂善矣,而其後乃有「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惜」之說,以一人之言,而始終相渝如此,可怪哉。
  鄧禹初謁光武,曰:「為今之計,莫若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福按:此二句文義,自黃石公三畧中來。光武取天下以柔道,皆本於是書,故史臣贊之,以審黃石存苞桑。易曰:「納約自牗。」蓋禹當時已見光武之存心矣。東漢之興,不亦宜乎!
  禹貢:「雍田上上,揚田下下。」秦少游曰:「今之沃壤,莫若吳、越、閩、蜀,古揚,梁州也,皆在下等之中。」
  福按:禹貢以土地厚薄言。若之關陝內外,山之東西,春種秋穫,民高臥以待其成。吳、越則男女少長,無日不在田間,況搬運糞壤,有如資財,是以人力勝地力耳。使天下之人皆然,夫何不可。是在勸農者振之。
  張子房始終為韓報仇,千古無人識得,惟程子始云:「既藉楚以滅秦,復用漢以滅楚。」其出處詭譎,亦無人識得,惟邵子始云:「始知今日赤松子,便是當年黃石公。」福按:此等事如曹操分香賣履,皆是英雄用心欲欺千古,而不知千古之下,乃有豪傑又洞矚其心也。
  龐蘊夫婦破家從禪,至賣漉葛以自給,男女不婚姻,争相為死。黃東發譏之曰:「此皆全家病風耳。」福謂今之病風,若蘊者多矣。(「若蘊者多矣」,「若」字下原有一「以」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刪。)安得神醫者一起之,故特表東發之言,以省夫世之愚者。
  左傳隱公十年,鄭莊公以王命討宋,得郜、防,而以歸於魯。左氏謂:「鄭莊公於是乎可謂正矣。」以王命討不庭,不貪其土,以勞王爵,正之體也。福謂未足為正。以王命討不庭,所得人民土地,王當悉以賞有功可也,魯雖與有力焉,奈何擅與之乎?無王結黨,而謂之正,不知其為何說也。
  黃山谷云:「男女婚嫁,渠儂墮地,自有衣食分劑,所謂誕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其不應凍饑巨壑者,天不能殺也。今慼眉終日者,正為百草憂春雨耳。」讀翁此言,使人胸次如操冰雪,當書之座右,與同志者共之。天道鬼神,皆惡盈滿,佛書云「此世界是名闕欠世界」,亦是言天地間萬事萬物,自然不能周備。自古聖人,如堯、舜極矣,而子又不肖。至於舜,起側微,遭父母頑嚚,則已不及堯遠。大凡享盛成之君,必不能壽考,稍長年者,必創業之君,五福全者,幾何人哉!所以君子履盛滿而思戒,常加貶損,則受益多矣。
  屈到嗜芰,有疾,召宗老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將薦芰,其子建命去芰。柳子厚曰:「屈子以禮之未忍,絕其父將死之言,安得為道。」東坡則曰:「屈建,楚卿之賢者,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蓋恐國人議其將死之言,不在於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甚矣。」福則曰:「言已出諸口,聞諸人,播於諸侯,傳於後世,薦不薦,何損益於是哉!殆恐事因屈建去芰,而后世乃始陋其父耳。」學者多言太史公先黃、老而後六經,言雖有所自,蓋亦不究其實,而輕和之者也。且太史公之書,今之史記是也,既先黃、老,何為列老子與申、韓同傳?既後六經,何為進孔子而列諸侯世家?蓋太史公為學,博而不精則有,以為信道不篤可也,(「以為信道不篤可也」,原脫「為」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以為後六經則非矣。叔孫通曰:「儒者難以進取,可與守成。」福讀此言,然後知通為俗儒。夫進取之與守成,焉有二道哉!縞素發喪。此禮之大者,漢得天下由此道也,非儒生之論而何。(「非儒生之論而何」,「何」字原作「可」,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通反笑魯兩生為鄙儒。嗚呼,亦不自知其鄙矣。史稱晉釐侯儉而不中禮,由是唐之變風始作。福謂古今喪亂,未有不由奢以致之者。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又曰:「奢則不遜,(「奢則不遜」,原脫「不」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儉則固。與其不遜也,(「與其不遜也」,原脫「其」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寧固。」釐侯雖過於儉,非所當譏也。
  東萊云:「田子方、子擊二人,驕則一般。」福謂子擊終能遜謝,過子方遠矣。
  漢書太尉周勃入北軍下令一事,先儒議論各不同。程伊川、胡致堂、吳養心作一項說,劉屏山、王伯厚作一項說。今備錄以俟君子而請質焉。伊川曰:「周勃入北軍,問曰為劉氏左袒,為呂氏右袒。既知為劉氏,又何必問?若不知而問,設或右袒,當如之何?己為將乃問士卒,豈不謬哉!」致堂曰:「太尉此問,非也。有如軍中皆右袒,或參半焉,則如之何?故先賢謂是時直當慰以大義,率而用之耳。太尉已得北軍,士卒固惟舊將之聽,非惟不當問,且不必問也。」養心曰:「勃令軍中左右袒,設使右袒,其可已乎?伊川以為此屬盡為身謀,非真為國家也。」屏山曰:「周勃入北軍,令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或曰使眾皆右袒,勃當如何哉?是未察其情也。方漢氏謀誅呂氏,祿主北軍,勃欲入北軍不得,乃令紀通持節,矯納勃北軍,復令說祿曰:『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祿遂解印,以兵授勃。當是時,軍眾豈不知勃為劉氏而來哉!勃已執兵柄,下令以激怒眾心,故云爾,豈有奪呂祿之兵,而復為呂氏哉!高祖曰:『安劉氏者必勃也。』其有以知之矣。」伯厚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按儀禮鄉社疏云:凡事,無問吉凶,皆袒左。是以士喪禮及大射禮,皆袒左,惟有受刑袒右。故覲禮乃云右肉袒,註云刑宜施於右也。以此考之,周勃誅呂氏之計已定,為呂氏者有刑,故以右袒全之,非以覘人心之從違也。」福謂周勃之問,與王孫賈誅淖齒令市人袒右之令略同,無他義也。獨伯厚之言,實為死中求活。按公羊傳,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左執芽旌,右執鸞刀,以逆莊王,莊王退舍七里。何休註云:「(「何休註云」,「休」字原作「述」,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芽旌、鸞刀,祭祀宗廟所用也。執宗廟噐者,示以宗廟血食自歸也。」以是觀之,肉袒示受刑,自是戰國、先秦之常法。漢去古未遠,法令固在,伯厚之言,其有所本歟。禮記所謂獻民俘者,操右袂,亦此意也。
  溫公迂書士則篇有云:「天使汝愚,而汝強知之。若是者必得天刑。」福謂此言可疑。苟如是,則氣質之患者,不可求變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