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塔亦即铁塔,是开封的一大古迹,驰名中外。
这天夜里,天幕上的一钩新月将要西沉,惨淡迷离的月光笼罩着酷热一天的古城。连年的军阕混战,使贼盗,嫖客、绑票的在城内的动十分猖獗。冯玉祥将军响应北伐进驻开封之后,他们的活动有所收敛,可终究根除不掉。
闷热的夏夜,老百姓大多不敢在外乘凉和露宿,二指厚的门闩已不能保证安全,只有再顶上根粗粗的杠子,方才会放心入睡。经过惶惑,疲劳和闷热的极度折磨,城市昏昏入睡了.就在这时,有两条鬼鬼祟祟的人影窜到铁塔脚下,挥动榔头和凿子,悄悄地干起了罪恶的勾当……
塔旁湖边的柳树下,正坐着一对依偎着的青年男女,他们都是河南大学的学生。赵凤茹双臂搂着韩东的脖颈,脸庞贴在他一起一伏的胸脯上。这个中原一带最火的金银商赵金楼的女儿半闭着眼,欣赏着韩东英俊的脸型,心中既有女性缠绵的爱,也有一种通过追逐最终捕获猎物的得意之感。
“东!人称我爸是中原的金银皇帝,我这个金银公主还不配你吗?”
“我们走吧,回去太晚表哥会说的,他可是个严厉认真的兄长!”韩东家在外地,投学开封,因表哥夏玉璋住在离“河大”很近的铁塔巷。所以,他就一直寄宿在表哥处。
“怕什么,就是我不放你走。申原营造公司是赵家出的大股份,我哥是总经理,他这位满腹抱负的工程师,难道不想攀我家这门亲!”赵凤茹娇滴滴半开玩笨地说,眼里闪着轻浮的光。
“那可不一定,前天说起你爸,表哥还厌恶地说:‘我深知其人哟!赵金楼虽腰缠万贯,可财源来的悲鄙!”
越凤茹心中一震,愤愤地说:“嗳!我爸怎么不好?他不过是长袖善舞,多财善贾罢了。”其实她对老子也有许多不满,从她老子左腮痣上留的一撮白毛到光脑袋后留的个辫子,以及脸庞冰冷的表情。赵金楼不过是一个供她和全家人挥霍的金库。
“走吧,夜深了,碰到绑票的你不怕?”韩东不敢再拖下去,他出来时什么都和没给表哥说明白,真怕他生气。
“和你在一起,我啥也不怕!没听知了热得和在直叫,回去也睡不着!”
“这里蚊子太厉害!”
“我怎么没发现?”
在他俩一个要走,一个不愿走的时候,忽然从离塔不远的佛学社大门里冲出两盏灯笼,十几个人影,他们嘴里嘁喊喳喳,手做拿着棍棒器械,飞快地朝前面的铁塔奔去。
铁塔铁塔塔角上的一百零四颗青铜钟,实属古代艺术珍品,是研究中国古代青铜制品艺术的宝贵资料,它引起了帝国主义国家一个博物馆的觊觎。
“有人!快跑!”不知何时藏在石碑后的一个望风者朝塔西边吆喝一声,撒腿便跑。两个埋头在塔西角砸钟的人闻声分头逃窜。
佛学社出来的十几个僧人分成三股向逃跑者追去,边追边喊:“有人毁塔啦!捉贼啊!”在荒凉的城角,深更半夜会有人响应。
听到喊声的韩东和赵凤茹跳到树丛后观察,见有盏灯笼向他们这边追来,韩东拉拉赵凤茹的旗袍短袖说:“可该走了吧!”
“我怕!”赵凤茹的话音有些颤抖。
“有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贼。”韩东拉着赵凤茹的手,摸索着踏上小路。这时迎面撞来一个气喘咻咻的黑影,韩东大吼一声,“是谁?”
喘气的黑影吓得打个愣,他掉头想往回跑。可是后面追赶的灯笼已经逼近,他呼地转脸向韩东扑去。身为“河大”校队球星的韩东毕竟不是闭门死读书的怯弱书生,机灵冷静地将身子一闪,脚下使个绊子,对方“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三四个僧人手持灯笼棍棒,恰好追赶到了跟前。
灯笼下看清:倒地者虎背熊腰,身穿黑广绸小褂,腰勒裹着黄缎的宽板腰带,两条胳膊上各纹有一条吐舌的青蛇,一副四方脸上,目光胆怯,横肉在颤动。他跪在地上连磕响头:“先生饶命!师傅们饶命!”
佛塔好似僧侣的墓碑。铁塔之下埋的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佛骨,佛教称舍利。相传释迦牟尼涅槊后,尸体火化,后人把骨灰分成许多份,其中一份传入中国,最初保存在杭州罗汉寺。后来宋太宗将其迎进开封供奉。对僧侣来说,破坏铁塔,真好比掘祖宗墓,砸祖宗碑。
两个僧人不由分说,抡起棍棒就打,“好大胆的贼人,竟敢毁塔盗钟!”“灵感塔敬的佛舍利,你等毁塔十恶不赦啊,造孽造孽!”
韩东虽不信佛,但由于表哥夏玉璋是工程师,对研究古代制造技术造诣很深,平素爱称铁塔是国之瑰宝,他从中也受到不少熏陶,自然知道祖国宝贵的民族遗产——古带建造技术的价值,他怒不可遏地点着求饶者说:“狗屎!败类!”
胆壮起来的赵凤茹凑到灯笼下,想看看被擒人的面目。当她的目光和磕头者的目光相碰时,那张熟悉的四方脸的胳膊上纹的青蛇使她心中禁不住一惊:“啊,是你?”
低微的惊呼引起四方脸的希望,他定神认出赵风茹后,大胆地顶着棍棒站起来,“七小姐救命!我不是盗贼,有个夜游的毛病,七小姐是知道的。”
大家一时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是何关系。四方脸趁机上前一步,飞脚踢灭灯笼,夺路就跑,他从束在腰间的镖袋里摸出枚铁镖,说声“看镖!”向追赶的人影打去。
“哎哟!”随众人追赶的赵凤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这一镖正射在她的右眼上。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净是血,在僧人的帮扶下,韩东背起赵风蓊向通往市内的马路奔去。
被追赶的四方脸听见七小姐哎哟一声,心慌意乱,窜得更快,最后爬上城墙从豁口处纵身跳下。
“当!当!”一架链锤式挂钟清脆地敲了两下。灯下夏玉璋正专心致志地修改他的专著“中国制造术考”。不久前他应邀去北京商讨成立一个研究中国古制造术的学术团体,并酝酿出版学术汇刊和专著,回来后他更加抓紧写作,闪光的两眼充满着精力神智慧。他肩宽手大,身材魅梧,不是一般旧知识分子那种单薄瘦弱的体格,这大概和他日常喜爱习武和坚持运动锻炼有关。
夏玉璋是“中原营造公司”的总工程师,中原一带绝无仅有的一位深孚众望的工程师。他早年留学目本,专攻工业和营造,政治上崇拜孙中山先生,学术上追求“中西合璧”的营造风格。他热望在推翻满清腐败无能的统治后,能发挥自已所长,振兴在中华。
民国成立后,年轻的夏玉璋踌躇满志。可是,一年年过去,“民国年号,没有民国事实”的现状告诉他,梦幻中的大兴工业的太平盛世并不存在。国共合作曾使他看到光明的前景,曾几何时,蒋介石翻脸屠杀起共产党人,他心灰意冷。兵荒马乱乏时,公司没有多少建造工程可承包,担负的“总工”业务如同喝凉水般便可完成。他用主要的精力研究中国的古青铜冶炼,把脑袋埋在他酷爱的青铜艺术制品之中,赖以寄托对祖国、对民族的深情。
他书桌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两轴古画,一幅是古冶炼业图,秋夜的寒川,紫烟蒸腾的炼铜竖炉旁,一群健壮的汉子,迎着熊熊炉火,有的在搬柴吹火,有的捣石碎料,还有的豪迈唱着歌,整个冶炼场景十分雄浑壮观。另一幅是兽神图,画面上绘有十二只野兽,除了凶猛的虎、狼和熊等兽外,其余的超于自然的兽类,有的其状如豕而人面,有的其状如牛,苍身而无角……
当报时的钟声敲响两下时,把他从陶醉中惊醒,“啊!两点啦,表弟怎么述没有回来?”他放下笔,来到表弟和儿子夏马云往的房间一看,韩东的竹床还空着。夏玉璋到上房叫醒妻子说了一声,便急忙出去寻找。
夏玉璋出巷口,刚想去“河太”,迎面一辆黄包车在他前面停下,拉车的打招呼说,“是夏先生吗?”
“啊。”夏玉璋停脚脚说,“你是谁?”
“尚铁腿。”对方放下车把。
“哦,是巷西头的老尚。”夏玉璋热情地凑近他。
“夏先生,韩老弟让捎个口信,说他在医院照护同学,今夜回不来了,请你放心。”
“老尚,你什么时候见他的?”
“我从火车站接旅客回来,正碰上他背个女学生朝医院送,女的脸上、他的身上全是血。我把他们拉到教会医院。路上问这是怎么团事?他说,有人毁铁塔盗什么铜铃,撵的时候女的让镖打中了眼。”
“啊,毁铁塔青铜钟!”夏玉璋心中一惊,“那女学生是谁?”
“我看像赵金楼家的七小姐。夏先生要去医院,我送你。”
“不,不,你累了一天,快回去体息吧。”
尚铁腿独自拉着车走了,夏玉璋站在原地没动,他担心人,又担心古塔,一时思绪很乱。
夏玉璋觉得事情严重,他决定先到教会医院,把事情弄个明白,然后严厉地教训教训表弟。一路上他仔细琢磨着不久前往北平和赵金楼邂逅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