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的会结束后,北平几位工程师作为主人在“仙禄居”饭庄宴请前来与会的同行们。
  夏玉璋涉行来到饭庄,正要进门时,“嘀!嘀!”几声喇叭响,路边停下的辆小汽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外国人和三个中国人。洋人趾高气扬,三个中国人笑容可掬,腰部哈着。
  夏玉璋鄙夷地瞟这四人一眼,哦!其中的长者竟是赵金楼,他的小辫子在脑履摆来摆去,腮下的一撮毛今天也显得精神几分。外国人从容地轻轻吹着口哨,蓝眼球打量着饭庄富丽堂皇的门面。
  赵金楼笑脒眯地指着门头的匾额说,“艾迪先生请看,‘京西北炒百口争夸’,‘苏脍南羹三鲜占美’,大号‘仙禄居,不错吧?”
  “赵老先生请客,点的馆子都是这个。”另一个操北平口音的人在洋人面前竖起大姆指。
  夏玉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跟睛,在开封一向老太龙钟、说话板着面孔的赵老太爷,眼下像换个人似的,步履矫健,谈笑风生。
  看见他昏浊的老眼里闪动的兴奋之光,夏玉璋不禁三分恶心。他知道,赵金楼的眼睛是面镜子,没有一堆光彩熠熠韵金银财宝放在他面前,镜子里是不会反射出这种光的。他瞥了眼没有发现自己的赵金楼,背过脸走进了“仙禄居”,直上约好的二楼雅座。
  开席后,夏玉璋应酬着同行们的劝酒,两眼不时瞅瞅雅座席的双扇弹簧门。赵金楼四个人就在对面的小间里,跑堂的进进出出,四扇轻巧的小门一刻不停。
  从赵金楼所在的雅座里出来的小堂倌,飘然进来站在夏玉璋身边,把红托盘上余的两盘菜摆在桌面上。
  夏玉璋拍拍他的小臂说,“小兄弟,我们来得旱,你怎么反倒先给对面的端菜呢?”
  “呵,呵。”小堂倌弯下腰,亲呢地解释说,“这是掌柜的意思,对面有高鼻子嘛,请先生不必介意。”
  “鼻子低的是外交部的?”夏玉璋有意追问。
  “瞧他们的德行!”小堂倌讥笑地压低嗓门说,“是个做古董买卖的。”
  “你认识他们?”
  “老的不认识,那两个是琉璃厂的,这儿的常客。”
  夏玉璋掏出张纸币塞到小堂倌手里,“帮我听听他们做的啥买卖好吗?”
  小堂馆收下钱点点头,喜盈盈地走了。
  夏玉璋低声向同行们介绍了一下赵金楼,大家都非常憎恶。
  席散时小堂倌凑近夏玉璋的耳朵悄悄地说,“看样子他们的买卖不小呀,有几箱古玩字画。还有几口没到手的什么钟,说是东京汴梁铁塔上的宝物,价钱可大呢。先生对古玩字画有兴趣的话,可到琉璃厂街转转,那里百货云集,图书充栋,宝物填街啊!”
  “他们还说些啥?”听说这些人在打青铜钟的算盘,夏玉璋想了解的就更多了。
  “唉,我进门他们便闭嘴,这些全是在门外边听来的,留小辫的老头还直敲桌子,说是小心隔墙有耳。”
  夏玉璋归心似箭,回到开封家中,放下旅行袋就直奔铁塔。他绕塔一周,从上至下仔细观察了一遍,铁塔完好无损,方才放下心来。为防意外,他专门拜见佛学社的主持弘德法师,告诉他近期可能有人毁塔,希望多加提防。
  教会医院急诊室门前的过道上,亮着盏光线柔和的电灯。韩东正在低头徘徊,他望着地板上自已来回走动的身影,心乱如麻……
  赵凤茹经值班医生临时处置后,面无血色,一圈白纱布遮着双眼,她在不停地抽泣。
  和赵金楼的大儿子赵福鑫一齐赶来的,还有赵凤茹的生母五姨太。她一进门看见病床上的女儿便放声大哭,“哎呀呀!老天爷啊!哪个王八羔子下的这毒手哟?”
  韩东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叙述一遍。赵凤茹含着悲愤怯声地说,“镖是咱家李乖戾打的。”李乖戾是赵金楼的贴身保镖,生性凶残,不常在人前露面。
  有一次,赵金楼坐在太师椅上吸水烟正有瘾时,纸捻儿连吹几口都没起火,李乖戾眼明用手从火盆里捏块火红的木炭递到面前。赵金楼连声称赞,“唔,好样的!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在场烤火的赵凤如见李乖戾捏火碳的手,皮肉哧哧冒烟,吓得抱头跑出房去。
  五姨太听女儿说的是的李乖戾的事,气恼地蹦着骂道:“我早看四方脸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报应呀,你爹只知道才财,该死的老头子啊!”
  “什么?真是我爸的后台?”
  一边站着是赵福鑫见五姨太要泄露机密,慌忙劝阻,“五妈!不要胡说,原因里不准喧哗,七妹需要安静!”
  赵凤如嚯地坐起来冲着五姨太哭叫的方向大喊,“妈妈!告诉我!是他叫李乖戾盗钟的吗?”
  气极的五姨太根本不听大太太儿子赵福鑫的劝阻,如实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给女儿,她声音颤抖地重复一句话,“报应呀!”
  不敢深想和正视的疑问被证实了,赵风茹的肺要气炸,头要气裂。她虽然风言风语听说过父亲的一些丑闻,但从未去落实过它们,也不愿相信它们。现在他又要干被世人乃至子孙万代咒骂的勾当,而自己是竟是一个血淋淋的见证人。
  赵凤茹双拳捶着脑袋,音带撕裂般地喊叫,“肮脏的钱!肮脏的钱!”她身子却一软,昏过去了。
  韩东忙去把值班医生找来。当他刚放下手中的氧气枕,赵福鑫便阴沉着脸走动跟前把他往门外边边推边说,“你请便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刚才听到的不准在外面胡胡说。”随即“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面对赵家大少爷轻蔑无礼的举动,韩东真想一跺脚愤然走开。但昏躺在病床上的赵凤如使他留恋。
  “韩东!韩东!”赵凤茹如慢慢苏醒过来。
  “他走啦。”赵福鑫冷冰地回答。
  “你们不能把他赶走,是他救了我!”
  “福鑫。请他回来吧。”五姨太哀求道。
  “不行!他走远啦。再说,他是什么人,你们太糊涂了。夏玉璋的表弟,一个鼓吹保护古文物的呆子的老表,小心毁掉赵家的名誉!”赵福鑫声调严厉。
  “怎么,你们害柏社会知道?我不怕!怨不得人家表哥说,深知其人哦,虽腰缠万贯,可财源来得龌龊!”赵风如气愤地囔道。
  “哼!七妹,这话是夏玉璋说的?”赵福鑫惊奇地问。
  赵凤如嚷叫道:“你们怕吗?我要告到冯总司令那里!”
  “七妹,你,你发疯了吗?”
  “哎,茹儿,也不能太任性,他总是你爸。你不知道,惹恼你爸,他啥事都干得出来!”五姨太也开始劝自己的宝贝女儿。
  “小姐。不能再哭啦,为了你的眼晴应静下心来。太太!赵先生!你们应该从精神上安慰小姐,不要刺激她。”医生叮咛一番,拉门出来,只见一个人影闪在一边。
  原来韩东并没有离去,屋里的谈话他全所得涛清楚楚。此刻,他思索着表哥对赵金楼的评价和今晚发生的事情,感到自己介身的已不是一个爱情的旋涡,而是个危机四伏的文物盗窃案。看来赵金楼果真是个盗卖文物的老手。他恨不能立即飞回铁塔巷,把得知的情况告诉表哥,扯开赵金楼肮脏内幕。
  当他弯腰迈出教会医院的小门时,只见一个魁梧熟悉的身影正大步向他走来,他定睛一看,正是表哥夏玉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