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大院的伺候间里,砍开两半的西瓜虽已白满方桌,却仍没有有一个西瓜合赵福鑫的意,两个男佣人在他的监督下继续挑着、砍着……
  “这瓜差不多,快切好送客厅,免得老太爷发火。”赵福鑫终于选中一个,吩咐过后转身回到客厅。
  两个佣人低声议论起来,“‘太少’下来挑瓜,真新鲜。全是老手在瓜行挑的上等好瓜,还是这般挑剔。”
  “老太爷和贵客吃的嘛,金瓜也得挑三挑。班”
  “是个西装革履的阔少,算哪路贵客?”
  “听说是上海一家报馆的,手里握有七小姐外扬家丑的一篇啥文章,他专程来要挟按图财的。那子予可神气啦,也不把老太爷放在眼里。”
  “有这种事?这材料他们怎么弄到手的?”
  “李乖戾不是陪七小姐在上海治眼吗?八成是这位小娘子捅出去的。”
  “七小姐的眼睛瞎得蹊跷,父女像有了仇气,什么事不往外捅?报馆的小子说,达不到满意就发稿见报,老太爷乖乖地拿出张三千块的汇票,晚上还要请他吃鲤鱼焙面呢。好啦,光顾说话了,你快把瓜送去吧,小心成了老太爷的出气筒。”一个佣人端起木托盘,把切好摆好的西瓜送往客厅。
  第二天,赵福鑫把上海报馆的贵客送走后,穿过三进院落,来到赵金楼的房前。这房子装着花格大玻璃窗子,前后开门,过堂风相当凉爽。烙花细竹帘后边,赵金楼躺在横放的躺椅上,正默默地捋着黑痣上的一撮白毛。
  “爸!”赵福鑫掀帘跨进房里一只脚。
  “不要进来!让我看不见你才好!”
  赵福鑫忙把腿撤回,站在竹帘外恭候,他也觉得自己无能,低声说:“没有约束好七妹,让您老生气啦!”
  “生气?”赵金楼一下坐起来,“生气有屁用,三千块,死妮子一纸胡言换走三千块,三千块啊!”那老鼠尾巴般的小辫子气得抖到胸前。
  赵金楼又躺下去,一阵沉默后,他发话了,“夏玉璋那个表弟死心了吗?”
  “乖戾截有他的一封信,信上说他现在比过去还爱她,眼瞎一只也不嫌弃。”
  “名利场上无父子,毁了她的那只左眼,关到鸡公山的别墅去,让死妮子和夏玉璋表兄弟都死了心!”
  “是。”赵福鑫应道。
  “再平静些日子,青铜钟一定要搞到手,我和艾迪先生是订有合同的。”
  “不行啊。”
  “怎么不行,爸!”
  “怎么不行?夏玉璋又有什么动作?”
  “爸,你还不知道,铁塔那儿驻了一连兵,日夜放哨。据说还是夏玉璋在冯玉祥面前求的情。他还给‘民报’写封信,让咱们的人截住给烧了。”
  赵金楼绷直着身子,两个干瘦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夏玉璋啊夏玉璋,从小和我结仇,以后又暗中与我作对。这次表面不动声色,背地专点我要命的穴。死呆子!大清时我没杀了你,现在照样可以要你的命!灭你的家!”
  —宜站在门帘外的赵福鑫发现老子气得快要发疯了,忙掀帘}子进去,“爸,不能和他们生气!”
  “不管怎么样,我的眼里再不能揉进他这粒沙子,这两天找人结果了他。”
  赵福鑫见赵金楼认真起来,解释说:“爸,眼下还不能这样做。一是中原公司承建的国民大戏院正程施工,还有几处公馆的设计都离不开他;二是他颇有点声望,又是冯玉祥主政,要是害了他,很容易被冯玉祥抓往不放。时局动乱,我们会有机会的,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赵金楼沉思少许后出口长气,说:“这样吧,既然他知道咱们的底儿,你就直接给他说,让他给自已留条后路。你是他的经理,应该能牵他的笼头。”
  国民大戏院的工地上,工程刚附开工。
  一辆华丽的洋马车在入口处停下,驾车人卑躬地打开车门,赵福鑫和秘书从车上下来。
  秘书提着个公文皮包,脚一落地就冲着人群吆喝,“闪开,快闪开!”
  两人进了工地,两个工头忙上前迎接,“劳驾总经理亲临督导。”
  赵福鑫淡淡一笑,问:“看见总工程师了吗?”
  “夏先生在后边的工地上。”
  “请他来见总经理!”秘书代为指示。
  这些天赵福鑫在公司里,总见不到夏玉璋。省政府又来个设计委托公文,压了几天,赵福鑫只有到工地上找他。
  他在工地一侧办公室的小楼上,等了一支烟的功夫,夏玉璋仍没来,秘书查有没有空头薪的去了,赵福鑫独个焦急地抽着烟。
  随着一串沉重诀速的上楼声,浑身尘土的夏玉璋站在了他的面前。
  赵福鑫坐到木椅上,眯眼用狡黠的目光看着夏玉璋,“老兄!多日不见啦!你真是中原公司的头号忙人,让我这个总经理登门拜访不说,还坐了半晌冷板凳。”
  夏玉璋站着,脸上毫无表情地说,“工程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我没有享清闲的福份。”
  “玉璋兄,你算是诸葛亮遇上刘玄德,大有用武之地啦!”赵福鑫半阴不阳地说着。
  “这是何意?”夏玉璋远远地坐下来。
  “哈,哈,哈——”赵福鑫怪笑着,从公文皮包里取出只大牛皮纸信封,“冯玉祥心血来潮,又要大兴土木,想在汴郑两地火车站一带盖什么平民住宅区,可谓有兴建广厦千万间,拯救天下寒士之气概。这是委托设计书,你先傲做个预算,冯玉祥还不知道需要多少钱呢。可他哪里有这笔资金?军饷都发否下来,人家老蒋给官兵发的是银元大子儿,他发的是一文不值的代用券。他啊,是叫叫子想盖楼,有心没一钱,哈哈哈哈……”
  一提冯玉样的资金来原,夏玉璋心中更气,收下委托书就要告辞下楼。
  赵福鑫忙扯住说:“慢,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啥事?快说吧!”
  赵福鑫干咳两声,燃上一支烟,说:“我赵福鑫喜欢直来直云,想给你谈谈铁塔的事。”
  “我夏玉璋也不爱绕弯弯,这没啥好谈的。”
  “不!大有谈的内容,你的小老表那天夜里既然和我妹妹都在铁塔,后来他又去了医院,什么事可能你早就清楚。挑明说,我想劝劝你,不要因小失大,将来后悔。你不会不明白,现在的政局是天上的云彩,办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对!”
  夏玉璋眼睛瞪得滚圆,愤怒地说:“恐吓吗?出卖祖宗的人,当然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不过,我夏玉璋什么也不怕!”说完,怒气冲冲地下楼了。他决定立即回公司,根据委托书要求的面积、间数等等,先粗略地搞个预算给冯玉祥。
  赵福鑫望着空洞洞的楼梯口,大口地抽着烟:“姓夏的,走着瞧吧!”他把手中的烟摔到地板上,用脚蹂个粉碎,“冯玉祥在这里,是兔子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