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没办法直接触碰到,连他的身体都逐渐便得透明。他手中的镯子跟着他一起淡了颜色,它虽洗净了外表,但被血液浸染过的浓烈气味,将永远残留在其中。它满覆血腥,如同拿着它的人一样,烂到了骨子里。
  “看来时间到了,感谢你们的帮忙,珍重。”柳狸微笑道,微微鞠了一躬。
  在他的身体消失得只剩下一个头时,他忽然又想起点什么,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他说:“对了,沈小姐,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曾在百年前的某个时段见过一位濒死的年轻人,他只是轻轻碰了对方的手,就夺走了对方的生命,恢复了自己的健康。你要抓的,根本不是一个寻常人。那个人绝对已经开始向你靠近,再是深入调查,或会将你的命也赔进去。不只是你,你爱的人,也会因你的鲁莽而殒命。”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而,从空中落下一块金色的圆块,在地面摇晃着,缓缓安顿下来。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境。若是梦,便有梦醒梦灭之时,能一直活在梦中的人,注定走不到彼岸,徘徊于渺茫之地,安于现状,踌躇不前。柳狸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便无法走出他给自己设下的虚幻屏障,终老一生。
  “许先生,是我拖累你了。不是我,你也不会被逼着画画。”沈晓湘满是自责,在心中不知道抱怨了自己多少回。她从与许南一开始并肩,就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没想到经历过这么多事,她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南似乎一眼就洞穿了她的想法,捏了捏她的苦瓜脸,安慰道:“你忘了我给你说的,画要成真的要求了吗?我只知她的名,画又有什么用呢?别自责了,保护你才是我这一趟来的目的。”
  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无论如何拼命,都是不可能因人为而改变命运的齿轮。
  沈晓湘松了口气,幸好一切并没有要真的变为现实,不然她就要酿成大错了。她伸手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眶,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背灰灰的。她再一摸脸,五根手指头,又四根的指腹都染上了铅笔灰。
  她恍然想起刚才许南捏了她的脸,难道只是在借脸擦手吗?
  “许先生,我有件私事想和你谈谈。”她握起拳头,勉强露出个礼貌的假笑。
  “如果是你喜欢我这件事,那还可以谈谈。”
  房间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晓湘凝神一想,这房子原本的主人还被绑着呢!本想找许南算账,现在看来也只好暂且作罢。
  回到许南家中,还没换鞋,沈晓湘就瞧见圈圈规规矩矩地跪在客厅中央,像个犯错的孩子,一副乖乖认罚的样子。
  “圈圈怎么了?怎么感觉气氛突然很严肃。”她示意许南低下头,然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许南饶有趣味地抿了抿唇,将画本往空中一丢,圈圈像是本能反应般接住画板,将它衔回许南的办公桌上。
  沈晓湘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圈圈这么听话了?前段时间他还看见两人吵嘴来着,圈圈还偷偷跟自己说,要找个时间趁许南睡着在他脸上放屁来着。今天,性情转变这么快?
  “圈圈,你的嘴可能要拿强力胶水封上吧。”许南淡淡地说道,“或者说你实际上不想住在这了?我们的约定是什么?在这里住,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话。”
  圈圈惊恐地咽下口水,生怕许南要将他扫地出门,“对不起许南,我真的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一个人!我不想着他和我们一样有超能力吗?所以,喝了点酒,就多说了点。哎——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请你马上离开这里。”许南面色铁青,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圈圈耷拉着耳朵,回眸望了许南一眼,他似乎真的没有要挽留自己的意思。他先回房间找了件衣服,恢复成许久不见的自己的本貌,准备离开这里,或许可以去看望一下静雨。
  沈晓湘挡在门前,不让圈圈去开门。
  “等等,许先生能不能再给圈圈一个机会?他同我们一样都误信了人,将柳狸领到他面前的也是我们,我觉得这个责任不应该由他完全承担。”沈晓湘为圈圈辩解道。
  奈何最后许南还是没有留下圈圈。
  圈圈在静雨上学的学校外望了许久,直到看到她那张洋溢着笑容的脸,才算又了了一桩心愿,张正云对她真的很好。
  看望之后,他最终还是没地方去。在尾楼楼道里变成狗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来到11楼。许南家的门没关,他还以为进了贼,急忙露出獠牙冲进去,却看见许南正伏案工作,桌上留有一碗饭,蒙了保鲜膜。
  他带上门,跳到凳子上。碗筷旁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画了一个笑脸,写着:圈圈快回来吃饭吧,许先生刀子嘴豆腐心,我们都已经原谅你了。趁热吃啊,许先生做的菜果然世界一流!
  活了接近三十年,圈圈第一次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柳狸换了身衣服,手镯还有他掌心的温热,他将其收入盒中,准备立刻去找他的心爱之人,表明心意。
  刘氏、李诗韵与他,三人本就是朋友,但这关系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兄弟刘氏曾告诉柳狸,李诗韵对这只手镯十分中意,而好友也买下了手镯,准备送给她来表明心迹。柳狸以为他准会被拒绝,一直不以为然。
  一次偶然,柳狸跨越时空,见到了年老体衰的刘氏与李诗韵,他们相互搀扶,周围儿孙环绕。其乐融融的场面,他却只感到了嫉妒,特别是在看到李诗韵手腕上那只镯子。
  原本建立起来的信任也在此时崩塌,他坚信是这手镯让李诗韵选择了刘氏而不是自己。柳狸知道这手镯天下唯此一只,他无法从好友那里夺得手镯,要想在好友之前赢得李诗韵的芳心,他赌了一把,寄希望于他们的后人,希望能够去往未来的时空找到那只镯子,赶在刘氏之前送给她。
  这次,他成功了。李诗韵收到手镯又惊又喜,娇羞的表情正合他的心意,一切都向着他的画中那样发展,再过不久,他们就能成亲,拥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春风易逝,好景不长。
  两人本来正谈笑风生,柳狸觉得气氛刚好,适宜向她表明爱意。哪知他刚说到情深渐浓时,他最不希望出现的人,却挂着满脸灿烂的笑容小跑到两人面前。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让我也听听呗。”刘氏说着,拿出一只手镯递给李诗韵,“给你,你不是很喜欢这镯子吗?我买了。”
  李诗韵将柳狸送她的镯子展示在他面前,埋怨道:“不用啦。你看,柳狸已经送我了,哼!”
  “诶?我听说这镯子天底下只有一只来着,看来卖镯子那个人把我给骗了。真是个奸商!”
  “没事,手镯而已,诗韵喜欢就好。”柳狸露出胜者的笑容,他觉得自己总算出了口闷气,将刘氏甩在了身后。
  “对,你喜欢就好,”刘氏忽然挽起李诗韵的肩,跟柳狸说,“有件事本来想等一切完备后再告诉你的,毕竟你在我俩心中都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但现在说也不早,我们,决定成亲了。”
  刘氏与李诗韵一见钟情,两人都碍于羞涩,一直没有说明,而手镯就是个刚好的契机。
  李诗韵娇羞地躲在了他的怀里,表情是柳狸从未见过的幸福的样子。
  “不,不可能!”柳狸泼口大喊,从怀中拿出许南给他画的画像,“一切,一切都应该按照画上来发生才对!你们都错了!”
  李诗韵惶恐地望着柳狸,抱紧了身边人的手臂。
  “柳狸,你吓到诗韵了。你没事吧?”
  “没事,我又能有怎样的事呢?祝福你们。”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弱得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是真心的祝福,他说来都没底气。
  他现在才懂得许南话中的意思,那只手镯可有可无,他还像个傻子一样费了千辛万苦把它从未来拿回来。他将刘氏手中的那只手镯抢了过来,用力扔在地上,手镯顿时四分五裂,像他的心,碎得拼不回原样。
  “这个手镯世上有一个就够了,多的就失去了它的独特,诗韵手上那个就当我送你们的礼了。”他转过身,将自己憔悴的脸隐藏在背影之后,落魄的背影,他形单影只,像多余的那个人,恨不得马上消失在他们眼中。
  成亲那天,刘氏家门外张灯结彩,柳狸远远地望着一身红衣,点染红唇的李诗韵,她满脸幸福。
  柳狸释然一笑,自己对她而言永远只会是个友人,而她对自己,就像一条溪流,虽温柔,却从不曾停留。
  他跨越时空追逐的爱恋,在好友拜堂的那一刻,也沉入了他的心底,成了永远都不会提及的秘密。
  第六画残缺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