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从前昙花一现的少年。秦九歌被遗忘在法相城,每日修筑自己的城池和堡垒,然后睡大觉。
边塞的寒苦,以至于你张开嘴,眨眼之间,嘴里便是满口的黄沙土泥。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这就是塞外,千年不变的贫瘠之地,寒苦且荒凉,连最顽强的野草,都无法在此生存,秦九歌却带着赤虎营驻扎这里。
或许这片土地,在没有战火焚烧的时候,是美丽肥沃的。可百万年下来,太多的鲜血白骨留在这片土地上,它已千疮百孔,不堪重负。
人族和山海族的虎视眈眈,一直持续到圣功十年春三月。
眨眼间,秦九歌足足在法相城待了十年,整整十年啊!
十年,牙牙学语的孩童,已长成青涩害羞的小少年。暮霭沉沉的老人,已埋入昨日黄沙,向着残阳如血的山外山永远定格。
饱经风霜的十年,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秦九歌一直在这里。
圣功十年春,是不同凡响的岁月。这年,人族正式朝山海族宣战,爆发空古绝今的大规模战斗。
这年,秦九歌的法相城也修好了,庞大的城池,恢弘的气度,坚硬的城墙。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渐渐地,秦九歌习惯了太极界的生活,崇灵大陆,似乎开始和自己变得遥远。现在的烽火连天,家书万金,才是自己生活的旋律!
年底,天圣神州下诏,加封左果毅为天下兵马总元帅,高天圣、陈滨、周显,为副元帅。
此前,人族和山海族在边境大小战斗几十次,现在开始,是决战的时候,五姓七宗迫不及待要灭掉仇敌。
并,调白虎军、青龙军、玄冥军八十万边疆精锐悍卒为前锋,全体将军、大将、参军令同行。
又调真武州、四象州等兵马一百二十万,为后军。以天圣神州禁军三十万,为中军,度过闼婆河,歼灭山海族。
人族倾国之力,聚集两百三十万大军,几乎是全国六成兵马。
开启灭族之战前夕,森罗族出兵九十万,加入大元帅左果毅麾下,并且耶肃贺表示,会尽全力帮助人族灭掉山海族。
青云族也出兵八十万,同人族一道,向山海族宣战,东北域乾坤大乱,战火疯燃。
四百万大军披铠甲,如崇山峻岭,势不可挡。执刀剑,如天道雷霆,纵横万方。行,动摇六合,战,碾灭大圣。
左果毅亲自领兵过河,对外号称五百万大军,三年之内结束全部战事。
侯大古坐在法相城高高的城墙上,双脚悬空外面,哼哼哈哈唱着嘶哑不成曲调的战歌:“青海出云苍茫茫,白风为露草为霜,将军舞槊似龙翔。剑开宫阙三百户...”
堂堂四百万铁血军队,别说灭了山海族,哪怕问鼎神器,人族都有许多底气。
边塞士卒,脑袋拴在裤腰带,除了杀敌报国,求的不就是建功立业,然后封妻荫子。
可惜赤虎营被派到法相城十年,十年大浪淘沙,世间忘了秦九歌,也忘了赤虎营。像一枚卑微的弃子,夜阑卧听风吹雨,多少荣华多少厮杀,八百骁勇尽是陌路人!
秦九歌似乎打算老死在法相城,无论侯大古他们怎么撒泼打滚,外面的灭族之战毫不参与。
最后被侯大古惹得心烦,秦九歌在他的饭碗里下了几枚菊花丹,世界终于清静了。
圣功十一年。
人族王师以将军杨旋为先锋,十万兵马大战山海族于燕尘原。
三日,王师灭浑邪部落、冒顿部落等大小二十族,斩敌酋三万,虏五万,燕尘原平定。
又,左果毅出奇兵,分出五十万兵马,在拿下燕尘原之后,左右包抄白登道,获取主动权。
大战十日,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焦土累累,尽是洗不掉的血污。到处是残垣断壁,废弃的刀剑枪头足可以填平闼婆河。
王师灭山海族大小五十部落,杀敌十万,戮三十万。
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上天的赐福,也不是所有人能追寻长生无极大道。太极界很大,生活在里面的芸芸众生更多。
大军开赴过的地方,玉石俱焚,人畜具灭。不管是敌国的军队还是他们的百姓,一律斩杀,成为将军功劳簿上,赫赫有名的辉煌战功。
后人翻阅青史,或赞叹,或鼓掌,或敬仰。几十几百万条生命,烙在冷冰冰史册上的,也就一个个呆板的数字。
人族攻陷燕尘原、白登道、月亮湾、瀚海。山海族半个疆土,全部在人族的控制下。
山海族离灭国很近了,始终不见大规模的反抗,野心勃勃的大俟斤花不多,这时候也从未现身过。
通过月亮湾这一山海族最大的水域牧场,后面,是姑衍阿色山,山海族牙帐的天然屏障。
姑衍阿色山后面,是狼罕胥尔山,山海族的圣地,历代大俟斤的皇陵全部在山上。昔日白虎军第一代大元帅,就出麾下精锐,在狼罕胥尔山夺了敌国的祭天金人。
左果毅的胸膛微微滚烫,双目凝望眼前的姑衍阿色山和狼罕胥尔山,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火热和疯狂。
多少年了,人族被动防御,除了玄文业,谁能在狼罕胥尔山祭天封禅,再夺山海族的祭天金人!
今天,大浪淘沙,流尽多少英雄血,轮到我左果毅名垂青史!
一跃战马挺身离开磅礴的铁血大军,左果毅拔剑试问天地之意、八方之极:“将士们,那里是我人族历代魂牵梦萦的地方。多少年,我人族无数热血英烈埋骨于此,今天,他们与你们同在!”
“杀敌!杀敌!”
吼声震撼九天,骇得风云尽数变色,雷霆隐隐贯通日月,阴森的照耀世界。
无数人燃烧了心中热血,连灵魂也变得沸腾。握紧手中刀兵,排开血腥的军阵,胜利和荣耀,近在咫尺。
甚至,他们能从高高的天堑入口,看到山海族牙帐所在的王城!
轰轰!
荒凉的山口下,喷流出毫无温度的黑色岩浆,堵住了左果毅和数百万王师的去路。
山海族国师欲骨朵亲征,带兵一百二十万,镇守姑衍阿色山口,抵挡敌人越过天堑,威胁王城和狼罕胥尔山。
“左果毅,我山海族忍耐有限,你们当真要开展灭族之战?”欲骨朵声嘶力竭的问道,喉咙咔咔回荡沙哑的痰音,太阳穴鼓得老高。
“百万年的生死仇恨,今日,便让它永远终结,留在历史的这一页吧。”左果毅冷眼看着欲骨朵,那是狮子眼里的猎物。
欲骨朵仰天长笑:“哈哈,是非成败,黑白对错,还轮不到你人族来说。今日是我山海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这姑衍阿色山下,尔等贼寇,必败!必亡!必死!”
“杀!”
一百二十万敌军,在数百万王师面前,微小得像蚂蚁裹进奔腾的大江,显得独木难支。
干瘦的欲骨朵突然在战马上拔刀,狂风霎时间席卷天地,将风沙吹扬到九天九霄,直染脏了天帝高贵的衣袍一角。
风吹如电,鼓得欲骨朵宽大的衣袍无比壮硕;“小的们,为我山海族,为我祖先和历代圣王,为你们的妻子儿女,死战!”
“战!”
百万大军在山下交锋,战鼓轰鸣,箭镞如雨。热气激荡蜂拥,红血溅射沙场。前排的人倒下,尸骨无存,后面的人跟着继续,厮杀面前的对手。
如同割麦子,那一排排倒下的人,顿时成千上万。袍泽的尸体和敌寇的尸体搅在地上,覆盖了黄白的沙地,人们就踩着那余温尚存的尸骸,飞蛾扑火朝战场深处奔去。
死五万,死十万,死二十万。没有回头,没有后悔。刀剑断了,还有拳头。指骨折了,便用牙齿,用头撞。
惨烈的厮杀覆满祥和宛若佛像的姑衍阿色山,天地慈悲的金色照耀,给这片人间炼狱镀了层温调的光。
轰隆!
突然,战场有人惊呼,有人尖叫。原来是耸立百万年的姑衍阿色山,似乎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在百万军队下被踏为平地。
半个山脉硬生生沉入陆地,山海族的缺口被野蛮打开。兵败如山倒,被斩杀被踩死的敌兵不计其数,血肉变成泥灰浸透大地,一捧,能拧出半碗浓血!
“杀啊!”
人族并没有就此罢手,乘胜追击,朝着仓惶败亡的山海族奋力追赶。鏖战七日,姑衍阿色山失守,欲骨朵退至狼罕胥尔山坚壁不出。
左果毅调集大军围攻山上堡垒,威胁派兵把山海族历代大俟斤皇陵付之一炬。欲骨朵吐血,带兵死战,同时山海族援兵赶到。
援兵有老人有小孩,手握弓箭短枪,给欲骨朵东拼西凑了两百万人马。
哀兵必胜,这是到了山海族存亡的最后时期。
无尽的哀悯和沉默的愤怒,在肃杀寒冷的塞外北国无限循环。左果毅率左右先锋将军包围了他们,以狼罕胥尔山为战斗核心。
战场没有爱悯和慈悲,当对方拿起了武器,无论老幼妇女,皆是王师面前的贼虏。厮杀又一次轮回,又一次重复。
尸骸层层叠叠倒下,活着的人又密密麻麻扑过去。军阵的排列已经不重要,连将军手中笔直的宝剑剑脊,也在挥砍下变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