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少分钟,隔着海水,许愿隐隐约约听到钟意的嗓音。
“关靖北,我家愿愿今天要是出了事,你别想见到她的尸体。我要是能把她平安救上来,你同样特么也别想见到她。”
……
关靖北湿漉着身子和黑色短发,俊脸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从游艇下来后他快步走向码头中央。
开门见山就是这一句:“她人呢?”
环手抱胸的钟意微微眯眸,嘴角的嘲讽再明显不过,“你找谁?”
“许愿,你把她救上来了。”
“呵,你怎么知道我把她救上来了。”钟意一边拿毛巾擦拭头发,“关三少,你是高估了我的能力,还是太过自信到任何时候你都能两全其美。”
想要唐宁活着,也想要许愿活着,他咋不上天呢。
关靖北并不待见许愿的朋友,但这个时候他只能压抑住心中团团燃烧的火,哑声问道:“她现在肯定没事。”
不然钟意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什么叫没事呢,你试试在海水里泡了不短时间还没人救的滋味?”
“有人下去救了。”
“哦?你是说你那些没用的三流手下,还是说我?”钟意嘴角的笑愈发的嘲讽,“关靖北,你真的是不信她已经死了?”
男人额上的青筋兀兀跳着,压抑自己到极端,他几乎想一个箭步冲上前拎起这个他不在乎的女人。
但不能,这女人嘴里有他在乎的答案。
“死了,我也要见尸体。”关靖北压抑的温和嗓音绷断,全都涌向暴躁,“现在,我要见她。”
钟意笑了,到底是闺蜜,身上多少有些地方是极像的,她挑着眉,懒懒的嗓音响起:“尸体在海里,要不你现在去捞看看?”
“钟意,看在你说是她多年及唯一的闺蜜份上我才有耐心和你磨。”
关靖北淡淡地开腔,从开始压抑的嗓音,到现在也按捺不住的怒火显山显水地露出来,“告诉我她在哪里,不然你今天不用回家了。”
“怎么,我不说你还要囚禁我不成。”钟意才不怕,她又不像许愿一样没爹没哥没公司没靠山的。
她拨弄手中的毛巾,淡淡懒懒地道:“你这人也真是,我说她死了你不信,去海里捞捞不就懂了,亲手捞到总比被别人找到好,说不定还能缅怀纪念什么的。”
“你再说她死了试试。”
“我特么还不能说了是吗,你之前不是还能置她生死不顾吗?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大情圣,我告诉你,她死了,你找到尸体人就是你的,活着,你压根就没有资格见她!”
话刚说完,钟意的脖子忽然就被人掐住。
关靖北很少有冲动的时候,而且是这样的大冲动。
即便身边有钟意的人,即便他们已经把枪对准了他。
他泛红的双眼都是无法掩盖的怒火,掐着脖子的手还未用力,忽然听到漠然熟悉的嗓音:“放开她。”
关靖北下意识地松开,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从头顶道脚裹了一条白色大浴巾的许愿就在眼前。
她小脸苍白苍白的,眼睛也泛红,可能是被海水感染的缘故,总不会是为人哭过。
“愿愿。”男人沉声唤了一句,快步走过去。
紧接着是钟意也跟了上来,像护崽子一样把许愿护在身后,警惕道:“你这男人又要干嘛!”
关靖北没有强求,眼睛的焦距始终落在她的身上,想开口问她有没有事,但怎么斟酌语句都讽刺得要死。
许愿看着男人被风吹得半干的西裤和衬衫,泛着皱褶,身上是她不喜爱的海水咸味,所以经不住皱起了眉。
尽管她身上也有咸味。
尽管这是海边,连风都是咸的。
但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身上的,讨厌到极致。
闭了闭眼,又睁开,还是看到他,她再闭上。
关靖北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俊美的脸几乎要结出冰霜来,嗓音低沉得利害:“愿愿,你没事吧。”
许愿轻笑了下,“没事。”她微低着头,像是对钟意说,也像是对沙滩说,就是不对他。
简单的两个字让男人一下子没了方向。
假如她说“没事,死不了”,他还能知道她不高兴,很不开心,在撒气。
但只有这两个字,他一下子就陷入了慌张。
“钟意,你不是还有事吗,先回去吧。”许愿淡淡地开口。
钟意偏过身,担心地看向她,“不是要跟我回去吗,刚才要不是我及时出现,还不知道你现在漂没漂在海上。”
有些话面对本人说时,多少是有顾忌的。
更何况,一口一个死字是对关靖北说的,谁让他这么没良心抛下许美人不管。
许愿像是习惯好友的话中话,轻笑了声:“我这不没事吗,而且我又不是不会游泳。”
“当时你身上绑着绳子,奶.奶的怎么游啊,别跟我磨了,现在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要紧。”
许愿每个字眼咬得特准,像是官方式地问话。
“不行,你和我回去!”钟意白了关靖北一眼,话明显是指向了他,“别到时候又被某些人欺负得跟病猫似的。”
“不用了。”许愿始终是淡淡然漠不关己的态度,三个字从嘴里吐出后还云淡风轻地笑。
关靖北低头,眼神幽远而淡然,“她不想和你回去,就不要再勉强。”
钟意冷冷地瞥了过去,拉住好闺蜜的手,“我和她说几句话,你能有多远滚多远。”
男人的薄唇动了动,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肯正眼瞧他的女人,退了几步,虽然没有“滚”远,但他们间隔的距离不算短。
“我的傻姑娘,你还和他继续下去么,你脑子被海水浸泡过了还是怎么,忘记他为了唐宁弃你不顾吗?”
“那又怎样?”许愿微仰着脸,笑着,“唐宁是他救命恩人,不管怎样总要救的。”
顿了顿,她说:“就假如他爱我爱到死,但那又如何,爱情的分量再重再怎么样也抵不过道德。他怎能撒手自己的救命恩人呢?更何况这件事唐宁本就无辜的。”
“扯淡,你就知道为自己为他开脱。”
“本来这件事是因我而起,那些人也是因为我,如果唐宁出什么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僵硬,直到完蛋。”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够坚挺,如果再赔上一条人命的话,两人就算在一起也时时刻刻被道德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管你了,你爱咋整咋的吧!”
钟意说服不了,丢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带上自己的手下离开。
大牙他们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关靖北的人也在别的地方。
这个到处是咸咸海风的沙滩,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关靖北的身影被夕阳渐渐地拉长。
脚下偶有青蟹爬出,闻见轻微的动静又缩头缩脑地钻回洞里。红白相间的贝壳躺在地上,有些被海浪冲走,有些还停留。
太阳要下山了。
许愿看了所有的景象,就是没有正眼瞧过始终把目光投在她身上的男人。
过了会,腰身上忽然多了双有力的手,分明的骨节透着渐渐恢复的温热。
她怔了怔,低头,然后抬手把男人的手指掰开,整个动作仍是不紧不慢,下巴微扬,“景色不错。”
“嗯……”他除了应不知说什么,那双被她拿开的手也不知放在何处。
她淡笑:“不过我不喜欢。”
“那我们回家。”他的面色缓和了不少,但仍僵硬得不够自然妥帖。
她感觉到她和钟意的对话被男人听到了。
不过也没什么,她说的是真的,她为他开脱,但不代表能原谅他。
关靖北盯着她温静却不乏嘲讽的小脸,心头像是被狠狠抨击了似的,“愿愿。”
“对不起。”他抬手从她的后腰抱住,紧紧的,下巴贴在脸颊上,“真的对不起。”
男人从喉骨间溢出的低低的嗓音,经过海风的熏陶,进入耳朵里。
许愿莫名其妙想笑,看到男人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面上甚至带着从内心衍生的慌张,她真的觉得可笑。
以至于直接笑出了声,像是电影里坏角色发出断断续续的笑。
“关靖北,你不用对我说抱歉,之前你在雨中抱走唐宁时我就知道了。”
他的身体僵硬,面部也僵硬,唯有抱着她的感觉最为真实,哑声又唤了一句:“愿愿。”
“我应该很庆幸,唐宁没有死,不然我就遭罪了。”
“跟你什么关系。”
“如果唐宁死了,残了,你就会下意识地把责任归咎于我。而我要是死了,你也会责怪唐宁怎么那么没脑子被人绑架。”
“人性本该如此,你和我都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就是我们的关系,这次我也算救了你救命恩人一次,从此我们互不相欠好吗。”
他终于知道她之前为什么要拿自己去换唐宁,即便知道大牙不守信用,但她还是过去了。
是想还一个人情,让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吗。
几乎在一个瞬间,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机场那次,他为什么会阻止她伤害自己,不过就是想让她觉得欠他,因此而留下。
就像让一个人永远记得你的方法就是借钱不还。
“互不相欠……”男人慢吞吞地重复着,犹如孩童般试探性地渴问,“是说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和以前一样重新在一起吗?”
“你是不是很久没看电影了……哪句台词说的互不相欠等同于重归于好?”
许愿看着被浪花卷起的一层泥沙,淡淡笑着,浓浓的嘲讽,“看来我们之间有代沟了,也是,年龄相差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