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缠,但听见这话里的内容,不知为何就隐约觉得不安,也就没有靠近。于是他们周围就没有人挨着了。展舒眉明明在笑,展舒修也只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他们看起来,就好像他们在争什么东西一样,空气里氤氲着一种难与人言的紧绷感。
  一触即发。
  展舒修听见展舒眉的回答,也不说什么,只是望向了野外:“比射箭如何?”
  这问题一出,周围人就都耸动了起来。这两位皇子殿下,同母所出,一样的俊美,一样的才华,尽管展舒眉人人都说是个在朝堂上不做事的草包,而展舒修是天下闻名的战神。
  长乐公主所举办的庆功宴,自然也是备下了各种男子戏耍所用的物件。比如可以比拼剑术的木剑,花俏的弓箭,甚至是投壶等等游戏,都是备下了的。展舒修这么一说,就是要和展舒眉比射箭了。
  射箭是一种武艺,如果不了解实情,恐怕会以为,展舒修在这场比试里必胜。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展舒修最擅长使的是刀剑,他真正为人所称道的依然是剑术。说到底,行兵打仗,要靠的是脑子而不是个人武力,他并不是常常上阵冲杀。
  所以他的眼界,和展舒眉是差不了多少的。
  展舒眉听见这话,只无所谓的一耸肩:“好呀,二哥。”
  这公子哥儿,说话总带着尾音,听起来就很有点撒娇姑娘气,一双眼睛却依旧那么锐利。两人说着,就走到了宅院外立着的靶子前,各自将弓箭举起来。周围登时围了一圈人。
  展舒修将弓拉开,那把极重的大弓,被他拉成满月般的形状,一根羽箭从中穿过去,对得很准。这是京城里,将射箭当成玩乐的人们所用的箭,加了许多无用的花俏装饰,它的尾羽鲜艳夺目,但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
  展舒眉同样拉开弓。他们一同长大,受到的教育也差不多,即使他素来不认真,也不代表他不优秀。随后,两人一起松开了手。
  都是正中红心。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展舒眉道:“第二局?”
  展舒修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后两人弯弓搭箭。箭破空而去,穿过空中,干净利落地钉在靶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当华丽的羽箭飞往箭靶的时候,展舒眉的那支箭掉到了一边,什么都没有射中;展舒修的箭却正当好地插在了第一根箭上,让它裂开来。
  他赢了,展舒眉输了。
  周围人当即喝彩起来,为他的胜利而欢呼。唯剩下展舒眉站在那里,望着又一次赢了的展舒修,眯起眼来,却什么都不说。一双眼睛,却始终分辨不清深浅。
  过了一阵,他才走过去,笑着讨好道:“皇兄不愧是在边疆待久了的人,射箭的眼界比起我们来,真是好得多了。”
  只是一阵子而已。他的称呼就从“二哥”变成了皇兄。展舒修微微勾起唇,这世上有些人的虚伪,真是一眼就能看穿。
  展舒修赢了这一场。
  无论怎么说,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展舒修久在边疆,箭自然射得比一般人更好,尽管因为眼界,而逊色于慕容云鹤;但对展舒眉,却是绰绰有余。何况在众人眼中,展舒眉一向就是个什么都不管的皇子,文不成武不就,谁都知道他不可能赢。
  但惟有展舒眉自己知道,他是想赢的。但终究还是被展舒修盖过了风头去。
  众人都上来拿这位素来开得起玩笑的皇子打趣,他也只能强压着怒火,笑着应付他们。人群很快又热络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继续这样醉生梦死,与人嬉闹一夜,什么都不管。
  唯有展舒修,穿过人群,走到庄宛宁跟前。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人,如今看起来却还是那么平静,仿佛赢了展舒眉的那个人不是他。
  因为这对他来说很理所应当,而理所应当的事情,素来是不需要炫耀的。他看着的,是角落里的庄宛宁。
  一反她惯常的性格,这次她只是挨在一边喝酒吃点心,甚至懒得过去看戏——就好像根本不想搭理他一样。展舒修心中不知为何就是一冷。一直以来,她对他都几乎是笑面相迎,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
  即使那么多次相见,他们都在为难对方,然而并没有哪一次,她表现的这么冷漠无情。
  冷漠有时候比愤怒更让人难受,因为后者至少说明了一件事,那个人还是在乎你的。而冷漠,就更接近于无视,仿佛他存在与否,根本无所谓。——好在,展舒修从来也不是什么玻璃心,说到底是在边疆见惯了生死,在还没有真正动情的时候,他不会动不动因为她的态度而心碎。
  而现在,蓝衣少女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只夜光杯,晶莹剔透的工艺品,放在这宴席里却只是唾手可得的一只杯子而已。因为喝酒,她脸颊有些泛红,但那精致的五官与白皙的肌肤,反倒生出三分漫不经心的风流媚态来。
  似乎她不将其他东西放在眼里,甚至于轻了生死。
  宴席之中,声色犬马场上,无有众人喧闹的角落里,长明灯的光芒都暗了三分。看不清五官,于是坐在那里的人,反而带上了一种朦胧的美感。展舒修慢慢走近,她才正视了他一眼。目光没有温度。
  如果一个人不变得冷漠,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从前是有多么热情。
  “又如何了?”
  那语气十分的不耐烦,刚才对着展舒眉,绝不是这样的口气。展舒修走过去,站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与她平行着视野,望向这名利场。人人都在欢声笑语,举杯欢饮,像是永远不会疲倦,可以一直这么狂欢下去的样子。
  有许多词可以形容这样的风景,比如恍酬交错,抑或纸醉金迷。
  当站在角落里的时候,她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他们么?
  展舒修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多听一听你们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