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送爽,徐徐飘来。太阳未落,日光却已不如午后那么刺眼,天色是最纯的一种白,在这样环境下,她能够看清来人是谁。
  庄雨凝抬起头。
  她看到那人身穿灰蓝长衫,手中是一把将合未合折扇,似乎能见到其上书法,而乌发被冠住,长长冠带被风吹散开来。此人身量不算高,但眉目之间却透出一股久读诗书的气质来。
  人言君子如玉,大约不过如此。
  她困惑,迷迷蒙蒙地想: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来这花园?
  宴席不过刚刚开始,但人人此时都应该在场上推杯换盏,谈论时事,却肯定无人会到这偏僻之地来。除了她这么落魄的人,谁会来这里?
  莫非也同她一样,不被宴席上的人所欢迎?
  这样想下去,她觉得找到了同类,登时精神一振。
  她这么想着,却很快看清,那是一名眉目俊朗的年轻公子。这样的人,怎么能说是落魄?
  但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认得他。
  他款款向她走来,微微一笑,剑眉星目,眉眼之中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气质,然而他手持折扇,衣衫下摆被风吹动,一副书香世家公子相,是大家闺秀会憧憬的相貌。
  人人都说会武之人方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最好是如同展舒修那般不怒而威,偏又气质冷绝,方才令人折服。然而若展舒修是冰凌,那她眼前此人,最好比喻是江河二字。
  庄雨凝愣住了。
  她盯着他看,完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喜欢的,从来都是好看的东西。
  公子走近她,将一块手帕向她递来。庄雨凝愣愣地接过,一时竟然不知所措:“多……多谢。”
  泪珠还凝在她的脸上,像是断线的雨水,她擦了擦脸颊,她本就娇气,这么一擦就将皮肤擦红了。她生就一副会惹人垂怜的相貌,配上她可怜表情,有点像是一只无辜的可爱小兔子。
  她张了张嘴,她真的想说什么话,却连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来了。
  想到刚才的事情,她就满心的委屈,委屈得厉害。
  那青年却道:“不必谢。姑娘有何伤心事,在这亭中独自一人,莫非是有人欺负了姑娘不成?”
  在庄雨凝眼中,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美好。
  他翩然向她走来,只为了她一个人。
  “自然不是的,”庄雨凝摇摇头,她别开视线,似乎想逃避现实,“公子言重了,我……只不过是被人骂了两句而已。”
  她垂下眼,却忍不住开始想,要怎么说话,才能引起这公子的兴趣。
  “是谁这么狠心?”公子皱眉,果真同她所想一般,温柔到了极点。
  庄雨凝摇摇头,笑得有些落魄,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手的柔弱少女:“不……不碍事的。是我不好,害了姐姐,才被人这般辱骂。”
  有人倾听,于是她一路说着。
  说了一个关于她被她姐姐陷害,被所有人误会的故事;直听得那公子连连为她惋惜。她道:“也不是姐姐的错。我本来也有不对。”
  她委委屈屈地说着。说得她自己都几乎相信了,那才是真的。
  公子将自己手帕塞在她手中,“不必担心,这不是你的错。”
  他很平静地说着,是在安慰她。
  庄雨凝抬起泪眼望向他。在她眼中,他是如此高大英俊,仿佛她可以全然信任于他。她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道:“若不是我的错,那该是谁?总不能是姐姐,无缘无故就受了伤。”
  她想。她这个样子,是不是足够引人垂怜?
  他却摇头。“自然不是,”他说话的声音很稳重,“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们管不了那么多。”
  说完,他又安慰她道:“如今宴席已经开始了,你也应该回去,她们若是为难你,你只需记得,你才是对的那个人就是。只要真相握在你手里,他们总有一天会相信你。”
  庄雨凝愣住。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贴心地安慰她,而且听上去,似乎是真心。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过得不顺,浑身上下充满了负能量。而现在,有人愿意听她说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二小姐,你在哪儿?”
  是兰香的声音——有人来找她了。庄雨凝马上明白,今夜这次短暂的相遇,只怕就要告终。
  那公子听见,似乎也是个机灵人,他立刻站起身来:“好,既然有人来,那我该走了。若是有缘,我们日后再见罢。”
  他口里说的,却是道歉的话语。
  日后再见?
  她才不可能相信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见不到了怎么办?
  于是庄雨凝站起身来,顾不得仪态急急追问:“公子是何处人氏?”
  她总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么,”那人淡淡一笑,似乎不是很在意身份,“今日庆生之人,是我的外祖母。”
  外祖母?庄雨凝脑子一乱,一时竟然分不清名分与关系。但那无名公子,却已经在竹林中远去了。她坐在那里,一时之间就忘记了自己原来要做什么。
  直到兰香找到她。
  兰香很着急:“二小姐,你为何还坐在这里?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姨娘还在找小姐!”
  庄雨凝登时清醒过来。她是来这里参加宴席的!
  于是她随着兰香站起身,愣愣地往主屋而去。她默默地走过漫长一段路,心里依然在想刚才那梦幻得不真实的一切。
  她拼命想,那公子是谁。那人没有直说他的身份,又是为什么?
  外祖母、外祖母……今夜是萧家老夫人生辰……
  庄雨凝模糊地想着些什么。忽而她低头看了手中丝帕一眼,忽然清醒过来。
  当今萧家贵妃,正是萧家老夫人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而萧贵妃养育有两子,其中一人是展舒修,是她的养子;而另外一人,就是她亲生的展舒眉。
  他说:他是来同外祖母庆生。
  而她看得清楚,那手中丝帕角落,分明绣着一个‘展’字。
  那人不是展舒修,这样说来,他是展舒眉,当今陛下最小的儿子?
  庄雨凝双眼发直,她是运气有多好,才能碰上这么一个人来安慰她?
  人人传闻,如今展舒眉,是个胸无大志,毫无才学的二世祖,但近些日子进了内阁,参与政事,似乎颇有几分建树,于是朝堂上也有人说,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正是为了将皇位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