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却是全然将话题拐往了一个不同的方向。展舒眉清楚自己这位皇兄脾性,他不擅语言艺术,当骂上火的时候,他就只有一个办法:一剑捅过去。
沉稳、冷静、俊美、强大、优秀——这些优点,完全可以换算成缺点。比如木讷、冷漠、招蜂引蝶、只知动武、目空一切……文字多么有趣。
而展舒眉,两人如今已经不如从前,即使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竞争对手。他看到的是缺点。
他轻轻转动手中茶杯:“这样说来,皇兄一日收到请帖不知凡几,为何偏偏来这一趟?”
他不会绕弯说话,他偏要钻牛角尖。
“你在找茬?”展舒修这才正眼望向了他。
展舒眉不由得弯着眼睛笑起来,是书生的文雅温和:“皇兄所言差矣,不过问了皇兄两句而已。”
看,他根本不会按规则来同人说话,如今一激,他恐怕就已经气到了极点。展舒眉享受这样的感觉,仿佛他已经猜到了展舒修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会如何行动一样。
而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仿佛凌驾于一切,它代表了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权力。
但下一句话,展舒修就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道:“若是随意之言,你怎会如此心惊胆战?”
心惊胆战?
展舒眉心中不由得惊诧:为何展舒修会这么说?他是哪里暴露了么?
但他依然能强笑着道:“皇兄说笑了,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
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在盘算些什么——比如,关于庄家的一切。庄国栋在朝堂上本就简在圣心,颇得他的父皇看重,而他会如此看重自己皇兄的婚约,也是因为他的未婚妻的特殊之处。
尽管与京中传言不同,展舒修是因她的美貌而倾情(他相信他这位皇兄绝没有到被美色迷倒的地步,因为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但他确实可以理解,为何他的视线会集中在她身上。
“刚来时候确实没有,”展舒修冷冷的说着,果断的语气也彰显了他的胸有成竹,“但现在有了。”
他不待展舒眉回应,很快就道:“你拿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神游离不定,这是因为,你在想别的事情。”
展舒眉脸色一白:他确实可能没有遮掩好自己的心情,但这些人情沟通上的细节,却未必是人人会说出来的。
他耸肩,“那又如何?”
展舒修凝眉,他望着展舒眉的时候表情却依然毫无波动,简直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你见过了谁?”
他问。
展舒眉这才忽然想起,他确实见过一个人,那就是庄雨凝,庄宛宁的妹妹。他若不是知道那人身份,又如何会前去搭讪?
他可不是那种会浪费时间的人。
展舒眉冷漠地想:即使他真的见过了,他也没必要就这么告诉展舒修。
作为一个沉迷享乐很多年的人,他下意识捡出来的话是这样的:“哦……莫非皇兄今日来参与宴会,是为了庄家大小姐不成?”
他笑。
他们俩,连上他话中提到过的那个人,曾经在湖上拼死拼活,意图要对方的命,但如今他们却能站在这里——态度几乎说得上是谈笑风生,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不过说白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都在争夺一样东西,然而他们现在谁也拿不到它,所以只好继续站在这里,不能直接撕破脸罢了。
他这么一说,展舒修的表情却变了。他道:“不要转移话题。”
“转移?”展舒眉不置可否,“皇兄莫不是不想提这件事罢?要知道,这一回她可没有来。”
不知为何。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注意到他这位皇兄的表情,居然变了一变。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重点在于——展舒修别开了视线,半响,他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往墙上一靠。
整个情况只说明了一件事,他觉得累了,想逃避某些事情,而且这当中绝对有展舒眉不了解的真相。
“她没有来?”展舒修问。
他的声音低沉却悦耳,没有多少女性会不因为他说话的样子而动心。
展舒眉却不是,他不由得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展舒修这种脸皮厚到极点,且永远不会认为事情是自己有错的人,会露出这样类似于愧疚的表情?
他只是好奇而已。
他点头,“来的是庄府的二小姐。”
他们所在的圈子太窄,他们也都知道,庄家并不太平。圈子内,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瞒得住的——或许除了他们,但那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展舒修沉默许久,随后他的回应是:“哦。”
好像不是很在乎,乍听甚至会以为,展舒修甚至全不在意庄宛宁一样。
但他真正的心情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会知道了。
展舒眉不好直接询问,于是他选择将话题转回自己要的方向。
他道:“皇兄,我斗胆问一个问题。”
他眯起眼来。
展舒修或许并不知道,他的回答,会影响他的决定。
“问。”回答依然那么简短,简直傲慢到了极点。
展舒眉道:“皇兄对庄家大小姐,观感如何?”
他心中在琢磨一件事——如果庄宛宁对皇兄来说很重要,那说明皇兄当初会改变婚约,没有太多其余的考量,也就是说,是否拆散他们,是无所谓的;
但如果展舒修根本不在意庄家大小姐,那他同庄家结下婚约的原因,可就扑朔迷离了。
展舒眉垂下眼,他在等。
宴席以外的长廊边,是一排棕榈,而如今夜色已黑,天上却无星。寂静几乎要自空气中溢出。
展舒修站在那里,两人离得有点远,他望着远处,“她不重要。”
不重要?
展舒眉听见这个回答,先是一愣,因为他不觉得展舒修确实是这么想的。而很快,他看到了他的眼神。
展舒修倚在墙角,夜色融进了他的眼睛,他的俊美几乎让人嫉妒,甚至只需要一眼,你就能看清,他似乎在后悔些什么。一个冷漠的青年,脸上流露出了近似无奈的悔意。
口不对心。
分明就不是不重要。
展舒眉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转过身,“多谢皇兄,这一回是我唐突了。”
随后他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