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亭中。因是灯会之故,即使是在这小小的亭子里,都有一盏漂亮的莲花灯,在湖水中轻轻飘荡。展舒修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不由一动,却依旧镇静地道:“你今日这舞,可从来不曾跳给我看过。”
“所以二皇子,这是嫉妒了?”
到了这亭中,庄宛宁就不如先前一般拘束。她靠在亭中一根柱旁,半倚半靠,颇有几分风流之态。她淡淡的说着,颇为玩味的看着展舒修的表情。这展舒修……她面上做如此表情,心中却觉得,这二皇子忽然与自己定下婚约,必不会如同旁人所言那般简单。
人人都觉得女子胆小,成不了大事;但庄宛宁却知道,时人大多看不起女子,于是就没有什么戒心,她若是利用自己的优势,试探于他,反而容易听到更多的真话。
她不相信他。
展舒修见她如此大胆,心中就先是恼怒,然而他不是会对女子发脾气的人,是以压着声音道,“我可没有这样说。”
第二次见面,他的称呼就从“本皇子”变成了“我”,这二皇子在军中已久,恐怕并不单单是喜欢她,所以才换了称呼。庄宛宁笑,“二皇子当真是洒脱之人,不过见面一回,就愿意与我这个平民用一样的自称了。”
这话说得婉转,庄宛宁却立刻看见,展舒修面色一沉,比刚才更生气了。亭中晚风习习,轻缓吹来,吹得他们的衣裙晃起,展舒修望向她的一双眼,暗如长夜。他冷哼一声:“我爱用怎样的自称,哪里轮得到你来管?”
他们都不曾坐下,平视于对方,并不相让。她忽然站直了身,不再懒懒的倚在那柱子上,做一朵好看的菟丝花。她的声音也平静了许多,“既然如此,我是如何跳那剑舞的,二皇子……也不必要管了。”
她的话音落下,说完转身就走。
展舒修久在军中,不是擅于语言之人,上前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庄宛宁没有转身,他就以为她是怕了。他就笑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是可以管束你的!”
庄宛宁背对着他笑,女性的直觉让她知道,这展舒修不会放任她走。但要让他这么说出与她结下婚约的理由,是不可能的……庄宛宁想着。既然碰到了人,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定要问出展舒修让她做皇妃的理由。
随后她手腕轻轻一甩,就将展舒修甩掉了。她的这具身体,确实尚未练过,但本来就体力不错,加之她懂得用巧劲,要甩掉这人本就不是难事。一甩掉,她趁着展舒修愣住,就回过身,冷笑了一声。
她即使是冷笑,也显得那么好看。
她道:“想必二皇子,除了以力欺人,还有用婚约来威胁我,也做不了什么了吧?”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庄宛宁说的是真话,男人不擅长于语言,说话死板脑子不会转弯,其中大部分就算是编情话都编得不好,他们在情感的世界里,通常都是那个输家。——除了用武力威胁就不会别的了。
展舒修盯着她看半天,这才发现,她说的竟然是对的。他生在宫中,纵然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
庄宛宁很快接着道:“既然如此,二皇子也不必与我等平民虚以委蛇了。”她的声音慢慢沉静下去,并不偏激也不高傲,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较低的位置上。展舒修试图斥责她,但搜肠刮肚,却找不出这样一句话来。
然后他背过身,不正眼看她:“你不是平民。”
他试图摆出皇子的架势来。“你将会是王妃。”
他的声音动听而悦耳,沉稳却又如同酿久了的美酒。庄宛宁望着他,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笑意:“是这样么……”
她话还未说尽,就已经将他压在了墙上。女上男下,展舒修登时镇静地睁大了眼睛,不管男女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庄宛宁一只手将他压在墙上,两人靠得极近,姿态暧昧,她的长发顺着滑到肩上,有淡淡的香味。
这个女子,会跳剑舞,会抢他的玉佩,会这样说话,明明独特,却不惹人讨厌。
他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样大胆,却又不让人觉得讨厌。庄宛宁知道一个词,名为诱惑。而她现在……就在这样做。男女之间的一切,欲说还休,但谁做主动,从来没有一本教科书规定过。
展舒修太过于震惊,一时之间忘了自己的境地,下意识就皱眉道:“你怎么如此大胆,不守女子礼节?”
她笑出声来,勾起了唇,一言一笑都显得魅惑,眼角飞红是画上去的妖娆:“是你说的啊,我会是王妃。而且,人人都知我不正常,是个疯子。”
他既然肯定了她的身份,那她为何不趁机得寸进尺?
“你说谎。”
展舒修这才想起,最开始时候他的目的。他抬起眼来,“你根本就不疯,也不傻。”
庄宛宁听见这话,一颗心忽然沉下来。她不觉得展舒修有脑残到一见钟情的地步,却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她的语气,忽然就淡了许多,“我是不是真疯,有什么要紧?”
她说这话时候,语态颇为唏嘘,仿佛这当中有什么悲惨的过往。她不知道原主是不是真的疯了,但如今最重要的是,试探出这二皇子,接近她的目的到底是为何。倘若单单是为了看看她是否真疯,那算是有了几分可信性,但她依旧不相信这个理由。
展舒修凝视着她。他见过的人,已经算是多的了。然而如今他居然分辨不出,眼前人所说是真是假。见识过皇室斗争的他,尽管并不沉醉其中,却也想到了一件事:装疯莫非是这小女子在庄府中自保的手段?
但真相,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庄宛宁不清楚原主的心思,斯人已逝,她是来自异世的灵魂。她忽然松开手,没了调戏他的意思,退后一步,像先前那样半死不活地倚着那根亭柱。这个样子,浑然不似刚才那一双桃花眼魅惑人心的女子,反而有了几分人世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