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轩中一片凌乱,各色各样锦绣绸缎,与精致华美衣裳都被翻出来,丫鬟们来来去去,屋里俨然一个乱葬岗。
“这件是夏衣还是冬衣?”庄宛宁问。
墨竹认真道,“小姐,这当然是夏衣,日头猛烈时候穿最好了,透薄清凉又不怕晒。”
“那这件呢?”
“这件是冬衣,该拿出来了……”
庄宛宁叹了口气,衣服太多,她真的分不清。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
古人过日子最重要是二十四节气,近日天气渐凉,于是墨竹和红袖商量着,是应该要换季了。
在这时候,换季不算什么大事,但对于她们来说,也算是件不折不扣的麻烦事情。最重要的是,墨竹说应该除除晦气,所以两人就操心起了换季的事。不仅有不少东西要拿去洗——而且,太多衣裳要收拾。
庄宛宁从没经历过古代的换季,只经历过年二八的大扫除,所以也瞎跟着凑热闹。但是她们一打开衣柜时候,全部都傻眼了。
原因无他,衣服太多。
纵观整个院子里,庄宛宁作为一个换了芯的现代人,她在现代时候,本来就没几套自己的衣服。
那时候,她换季就是看看衣柜里有多少能穿的衣服,该烫的去烫一烫,该洗的去洗一洗,再怎么算,统共也就几十件而已。她怎么也没想到,古代大小姐,衣服竟然这么多。
她平日换衣裳,就是看着丫鬟们,从床边的一个窄窄衣柜里,拿出整套衣裳来。庄宛宁有时候还真以为,她衣裳只有那么几件——事实上,当然不是。
墨竹是这样说的:“小姐的大半衣裳都在另一间屋里,平常那些衣服,是我们看小姐喜好,拿出来放在那里,图方便的……”
说这话的时候,墨竹还脸红了起来,好似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按照她的总结,大小姐喜欢浅色,就算穿红也往往不穿大红,最深不过水红,黄色喜爱鹅黄,蓝色喜欢天蓝,绿色喜欢竹子青,大约也就那么几个颜色,都是比较浅、透的。
而且,大小姐也不喜欢款式太过复杂的衣裳;庄宛宁点头,确实是的,她觉得穿太复杂,连走路都麻烦,更别提打人了。
所以,她并不是真的只有那几件衣服……而是她有一大堆衣服,但穿的就那么几件!
庄宛宁沉默一会儿,“大多数人都这样?”
墨竹想了想,犹豫道:“其他人家奴婢不知道,但庄家确实惯常就是这样的……”言下之意,这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庄宛宁一时不知道她该说什么话了。
“小姐,”红袖实诚地补刀,“我们平日里也会看护这些衣服,小姐的使唤丫鬟里,有两个就是专门做这件事的。”
也就是说,她有了一大堆衣服,然后因为这一大堆衣服,她要多请很多个丫鬟,而丫鬟和衣服都是要钱的,变相她就增加了一堆开支?
庄宛宁不是没管过家的人,她想起家里那一笔账,视死如归地说:“能不能丢掉那些不常穿的衣服?”
墨竹大惊:“小姐你怎么这么看不开?”
庄宛宁敲了敲桌子,“墨竹,你也知道我手里那笔账罢?家里的开支已经够多了……”
“可家里的开支是家里的开支,小姐的衣服是小姐的啊?”墨竹惊慌失措,也就只有她才能这么问了。
好吧,庄宛宁其实想说的是:横竖大多数衣服她都不穿,那就转手卖出去,好让她多积累点真金白银,这样她也能多买点暗器防身。她觉得暗器比衣服有用多了。
但看样子,墨竹似乎不想她这么做……因为在外人看来,她卖衣服是有损大小姐的格调。
庄宛宁想了一想,“好,不卖就不卖吧。”乐观点想,她逃跑也不缺这点钱……
墨竹这才安静下来。
她们开始来来回回,商量如何处理这些衣物,晒、洗、晾等等程序又要如何进行。
到这种时候,主导整件事的人,就不是红袖而是墨竹了,多年以来,庄宛宁真正能信任的人几乎就只有她,她也最清楚换季时候的程序。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庄宛宁却想起了一件事。
这么多的衣服、这么多的琐碎,还有庄家……
她越来越理不清了,即使她想逃离京城,不和展舒修在一起,不履行婚约——就算她真的能逃掉,那在这里的她们呢?
不得不说,这么久了,庄宛宁是一个人,她不可能完全克制自己的感情,对她来说,红袖和墨竹都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她不想离开她们,她讨厌的只有展舒修。
而如果她想不嫁给他,逃婚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说白了,就是她不想离开;但她能怎么样?她能带着他们一起逃吗?
显然不可能,她自己一个人逃出京城都很费劲,这还是建立在她能养活自己的前提下。但她们……她做不到,她没办法和她们一起逃走,她们也显然不会愿意。
她无法想象,墨竹和红袖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生活,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回到这里。她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那么仅剩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不管不顾,将她们丢在京城,自己逃跑,不理会她们的死活。
这应该是最安全的办法,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做不到。
如果她走了……如果她走了,那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严刑拷问?或者因为违抗圣旨造成的株连?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她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想过了每一条路,但没有一条路走得通。
墨竹和红袖商量的样子倒映在她眼中,溃散成一片朦胧的影子。她想不到,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姐?”墨竹问,“我们快收拾好了,这件衣裳好像是旧衣,你喜欢么?”
她手中拿着一件鹅黄轻裳,披在身上会显得人活泼轻快。庄宛宁一时失神,竟然没有回答。
墨竹又喊了一声:“小姐?”
庄宛宁才抬起头来。她笑了笑,“啊,我很喜欢。”
但这样的喜欢,会阻碍她继续往前。庄宛宁想,最后还是一耸肩: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