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一声怒骂在书房中传出,随着这喊声,屋里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众臣喊道,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中,皇帝自上而下看去,只看见一个个低下来的脑袋,还有跪了一片的群臣。
  平日这样的情景,能让他心神愉悦;然而如今,他的脾气却一点没有缓和起来。
  皇帝坐在他的位置上,直气得肝火大动,瞪着跪在最前的大皇子展舒煜。他已经是个中年男人了,眼角细纹很重,他骂起人来,自有一股坐在皇座上多年的威严和气势。
  正因如此,他的怒气,更显得来势汹汹。
  展舒煜跪在那里,完全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父皇,就那样任由皇帝的怒火,烧到他身上。
  皇帝接着骂道:“你能不能搞清楚情况?如今有人侵犯边疆,尚未开战,你竟说要与之议和?”
  展舒煜沉默片刻,他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如今首当其冲被骂的人是他,他如果还继续反驳,只会招惹来更严重的后果。
  所以他唯一的做法,就是等父皇骂完。
  而书房中余人,俱都跪在殿中,一言不发,只希望能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他们皆都清楚一件事:
  不久之前,一个边境小国来犯;边境送来八百里急报,京城高官都被立刻传召,几乎无人想到,在已经签订了和约的现在,大姜威名震慑边疆,居然还有国家会打过来。
  正因如此,他们才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他们正在商议,臣下一则议和,一则主战;然而,谁料大皇子展舒煜只不过提了一提议和二字,当即成为圣上的箭靶,被骂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谁人不知议和好,不少人以为,送出几份礼,送上珠宝与黄金,寻一个公主去和亲,堵住那帮野蛮人的嘴,一切也就解决,他们可以坐享数十年太平。
  然而如今,陛下坚决不肯议和,而展舒煜首当其冲,仅此而已。
  连嫡长子都被骂得这么惨,不少大臣心里退后了几步,决定等一会儿还是不要提议和的事情了。谁还提,谁不成了那被骂的人?
  而展舒煜也是怕得发抖。
  自从很久以前,被皇后训斥,勒令他不许再利用凤玉害人以后,展舒煜只能留在内阁,跟随着父皇做事,这段日子以来,他真的是夹着尾巴做人,更不敢再同展舒修争斗了。
  他上次吃了大亏,行事不得不小心翼翼,多劳心费神;是以如今身形消瘦清减,形容已比从前逊色不少,被人这么一骂,更是脸白如纸,看起来十分孱弱,几以没了从前风度。
  加之庄宛宁当时在凤央楼中又捅了他一剑,如今伤疤依然在,他再想折腾,也已经折腾不起来了。他想着忍一忍,向父皇认错,说议和确实是不好的事情,是他一时失言而已。
  他咬牙道:“请父皇息怒!儿臣……”
  可是他才说了半句话,皇帝立刻打断他。他一看到他那副样子,就只觉得心中怒火越发不可收拾,翻腾起来。
  “你看你成何体统?被朕这么一骂,就要改变看法,只求朕饶恕你,这样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你让朕敢不敢将朝政大事交给你?”
  展舒煜登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好了。
  他心里实在觉得自己冤:他说议和父皇就斥责他胆小,他认错父皇就斥责他优柔寡断,他如果坚持己见,多半就要当场被赶出去了……
  那他还能如何?议和不成,认错不成,坚持不行,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说到底,其实只是要寻个理由骂他吧?——根本只是他倒霉而已!
  展舒煜一时想不出什么话说,就听见皇帝冷哼一声,“早知你是这么个性子,就不该问你边疆大事如何!”
  而展舒煜身后的高官们更是心情复杂:连皇子都被骂了,他们天天在朝廷上的待遇也好不上多少,这时候无论是问谁,都没有人敢说议和了吧?那他们还能说什么?
  人人自危,兔死狐悲正是此解。
  展舒煜依旧跪在那里,他一动不动,安静得几乎像个不会说话的人;皇帝见他如此,方才稍稍收敛了怒气道:“去一边吧,横竖你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
  最后一句话又成功捅了展舒煜一刀,如果他有点血气,或许他会跳起来;但这么久以来,他在内阁里几乎就像棵白菜,被父皇训斥多次,他现在根本不敢说什么。
  于是他慌忙爬起身,回到了队列之中。
  下一个上来的人,竟是展舒眉。
  这位皇子年纪小,一向在内阁里也无甚功绩,毕竟在内阁中做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混出头的。
  展舒眉这时候出列,却是引得皇帝有些惊讶:要知道,展舒眉极少就边疆之事发表意见。
  “儿臣有事要奏。”展舒眉行礼,见他卑躬屈膝,皇帝的心情也就好了一点。
  他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宽容:“说。”
  展舒眉不惊不乍,语气稳定从容。
  “父皇所言有理,如今突厥与大姜之战刚平息,然而若不趁此机会,攻下那等蛮夷小国,只怕后来,突厥也会因此小觑大姜,撕毁盟约,再次来犯也未可知。”
  他这话也不是毫无道理;尽管他们有突厥人质在手,也未必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他慢慢说着,皇帝看样子是被说得舒坦了不少,点了点头,语气虽仍是淡淡,但显然已没了刚才的盛怒。“你继续。”
  展舒眉暗地里抹一把冷汗,他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议和?”
  他这一句反问,可说是掷地有声。
  展舒眉这么说自然也是冒了风险,但很显然,他说的话很有效,皇帝的目光软化不少,显然很满意展舒眉这句话。
  但他也不是这么被人安抚几句就算了的:“那么你有何看法?”
  展舒眉站在那里,他的语气依然坚定,“儿臣目光短浅,不解边疆之事,然则儿臣以为,那等蛮夷既然来袭,就绝不该留手,应当派兵到边疆,尽快反击!”
  他说的也是主战派会说的话。趁着展舒眉带头,一帮臣子立刻上前谏言,说要开战——有了展舒煜的那一番话,谁都知道怎么说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