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才没多久,皇帝的脸色却又沉了下去。
他人已到中年,喜怒反复,上一刻被人哄得天花乱坠,现在却又不高兴了起来。展舒眉察言观色,连忙道:“虽如今战争财罢,国库空虚,不宜开战……”
皇帝点头,“你有什么办法?”
他不久前才对战突厥,老臣们皆心中有数,知道国库里,恐怕是没有多少余钱,可以打一场仗了。国力虚耗,一直都是大姜易败的原因之一。
展舒眉道:“儿臣手下有两千私兵,愿为国家效劳……”
两千兵马!众人一惊,这虽然算不得什么,却已经算难得了。甚至有人立刻倒向了展舒眉:说不定日后登大位之人,是背后有萧家的他……
皇帝惊喜:“果真?”
展舒眉自然应下。
书房中众人又是出谋划策,他们大多能言善道,很快皇帝就平静下来,再没了开始时候的震怒。
最后,几乎没有人记得一开始谏言的展舒煜,反倒又提起了展舒修。
若非当今皇帝好战,展舒修也不会这么好出头;要知道,不是每个皇帝都会青眼一个常年呆在边疆的儿子,何况他的出身还那么糟糕;偏偏,展舒修碰上了好运气。
展舒眉步出大殿时候,几乎众人都围上前来奉承他年轻有为,能力挽狂澜,他甚至几乎盖过了展舒修的风头;而站在一边落魄的展舒煜,则几乎没有人理会他了。
情况如何,显而易见。
有人甚至叹道:这几年陛下身体越来越差,每下愈况,不知未来登上大位的,又会是哪一位皇子?
几个大臣奉承一番后,自然就和他们分道扬镳;这时候展舒眉才近去展舒煜身边,后者冷哼一声:“你今日可真是抢尽了风头。”
展舒煜最近说话越发阴阳怪气,也就在皇帝皇后面前还掩饰一二。
加上他觉得展舒眉刚才肯定是早有预谋,所以一点都不想说话。
但展舒眉自然不会放弃,他眯眼而笑,“皇兄误会了,我只是想帮皇兄解燃眉之急罢了。”
他向来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奉承一二,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难事。展舒煜被他说得舒服,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可是展舒修冷笑一声:“你今日派两千兵马,若不是早有预备,那还能是如何?”
这是来砸场子的了。
宫中人人皆知,展舒修就是块冰冻了的爆炭,看上去冰冷无比,实则发起脾气来,比谁都厉害,是从军中就有的脾气,谁都不好惹。
展舒眉嘻嘻一笑,却并不是想打圆场:“皇兄所言,莫非是瞧不上这些兵马么?”
展舒修道:“怕是私兵!”
私兵一词出来,展舒眉立刻心中一冷。他亲娘姓萧,如今这些兵马是谁的,一目了然。也就是皇帝刚才在气头上,才没有问起而已。
他知道,是圆不过去了。
于是展舒眉目光冰冷,望向展舒修,面上却笑:“皇兄且不要管这两千兵马,从何而来。单问皇兄一句,这些兵马,皇兄可管得过来?”
一言既出,一触即发。
展舒眉这话,竟然是在挑战展舒修的权威!
要知道,这可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放眼整个大姜,就没有几个人说二皇子不会打仗,谁要是说了,那肯定会被人当成笑话。
可如今,展舒眉竟然敢如此挑畔于他,是多么大胆的人,才会这么说话?
路上寂静。
两个皇子各自的随从,俱都静了下来不敢出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可不想惹事。
展舒修却没有当场发火,只拿眼去淡淡看着展舒眉,“为何不能?”
连展舒眉都是一愣,他几乎以为展舒修接下来就要对他发火,然而如今,他也只得回答了:“上一回皇兄确实是大胜而归,班师回朝,然而如今边疆情况凶险,皇兄未必能应付得了……”
他展舒眉是什么样人,哪里不会看菜下碟子,如今见展舒修不发火,他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决绝,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就做出一副关怀兄长的态度来。
听上去,当真是温情脉脉,他如果这般做派,那么展舒修哪里还能挑剔于他?
可是展舒修从来就不是会顾及场合面子的人,他冷冷一笑,看上去当真吓人:“他们哪一回不是来势汹汹,一支军队的决心,难道还能决定战争的胜败不成?”
这话说得太无耻,展舒眉愣了一刻,虽然展舒修这话肯定有错,可他的战绩摆在那里,就是最好的证明。一时间展舒眉脸上发烧,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沉默尴尬无比,他这时恨不得打刚才的自己一巴掌,他为何会说出那样的挑畔话来?
展舒修更不言不语,仿佛根本不在意,展舒眉问了他什么。
于是展舒眉只得赔笑:“皇兄言重了,既然如此,还望皇兄大胜而归。”
虽然他心下气极,然而面上自然还要毕恭毕敬;这样的花言巧语,他随口就能说出来一筐不带重复的。他这般奉承,展舒修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领情。
这是他这位皇兄的惯常状态,他冷若冰霜,若是外冷内热的那种还好——但他也同样油盐不吃,从来都不会对谁表态,旁人甚至还因他的军功,要反过来奉承他。
展舒修道:“我也这样想。”
说到边疆,他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了一点,直引得展舒眉想吐槽:难道那风沙刮脸的边疆,还有什么引人垂涎的东西不成?
但展舒眉不知道的是,展舒修为人生冷,不大懂处世之道,他曾身在边疆多年;
而京城,不但有一个不是亲生的母妃,还有一个时常挑剔他的父皇,甚至有一群兄弟相争,比起群狼环绕的京城来,他会觉得边疆亲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再觉得亲切,那也就是一刻的事情而已,那里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只要有人,这世上真没什么清净地可言。
展舒眉很快看到,展舒修的神色又冷了下去,几乎与平常无异,神态冰冷,几乎可以形容为:生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