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调,仿佛像他早就知道,她多半回来。
要说庄宛宁是怎么进来的,也不怎么复杂。
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手边的道具更少,她要是能想出来什么完美的办法,那是骗人的。即使有左空月在,事情也不见得就变简单了。她一路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叹了口气。
三更换班,换走一半的人手,她能想出的法子就是:换人。
楼下传来吵杂声,她知道,左空月肯定已经将一半人引到了花园里。而她现在,只希望他能够逃脱。
要知道,他逃不脱的话,那她就成了害他的那个罪人了。
庄宛宁苦笑。
这座宅邸很大,按照庄府的布置,至少有前门和后门;这是常识。而现在,他们已经换了一样的斗篷,分道扬镳,一个从前门过去,一个从后门过去。
看到刺客,侍卫们的反应不会快到去和前门的人联络,而是去追杀她——她所要的,正正是场面乱成一片。
只要他们都各自追杀,那么只要他们两人进了宅邸,就可以会和了。
前门的人追着左空月,而后门的人则追着她。他们追得越紧越好,她要利用这一点,进宅邸来。
而现在,两拨人都追着穿黑衣服的刺客,他们一定都会跑来花园。然后,她从后门跑到花园,用一个岔口甩开了他们,直接转过来宅邸里头;
而左空月这时候,应该和前门追着她的那批侍卫遇上,他跑进花园,一同引着两拨人,而前门的那帮侍卫,就会一时眼花,以为他们追着的人是她。
那么,她就能脱身,并来到这里。
现在这样的招数,或许可以为她争取一点时间。这件事情真正的难点,并不在于杀入宅邸;而是争取时间,见到阿萨勒。
两拨侍卫追上去,追到的不是她,而是左空月。
只要左空月武功足够好,装成一只鬼魂,然后伺机离开是没问题的。屋里空空荡荡,她刚才也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个计策不好,可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了。而她的时间,又真的不多。
庄宛宁很快平静下来,她坐在那里,看着原本就清减,现在似乎更瘦了一点的阿萨勒。单单听刚才他们所说,她已经知道这几日,他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
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而据她所知,他在京城交到的朋友并不多。
宅邸里布置得很简陋,一张破烂的桌子,一张要用厚纸板来垫脚的椅,一张铺了简陋草席的床,明明那么大,却很脏,明显许久不曾打扫过。
他被亏待了,庄宛宁心里登时像被砂石填满,砂石粗糙得她难受。
“你走不走?”她问他。
她不是在说笑,她想带他走。
无论去哪里都好,她不相信他心甘情愿被关在这里。她看向他,却忽然看见他摇了摇头。
她震惊,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不走?你以为他们会留着你的性命?”
庄宛宁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阿萨勒莫非是自愿的——不,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自愿去死!
“突厥撕毁了和约,他们已经放弃了我,”阿萨勒淡淡地说,“你走吧,再不走,就是死。和他们一样。”
就同从前一样。
他表情淡漠得像是不在乎这些,庄宛宁几乎要上前去揪他的领口,“你不在乎自己的命?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带你走!”
她几乎是喊出声,因为她知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走不走,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她担心,一旦走了,哪一天他就会无声无息消失在宅邸里,而且他们再也见不到面。
她不想那样。
阿萨勒却没有说话。两人对视,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想劝说她,却开不了口。
庄宛宁所不知道的是,阿萨勒的心情如何。他的家国都抛弃了他,而且说不定根本没人会想他回去。他不是不想走,他只是不希望她会出意外。
她毕竟不是个想象力强的人,不知道他如何想。
庄宛宁道:“你就不想报仇么?”
她质问他。
她不能相信,这个人会真的一点人性都没有,甚至连旁人陷害他的仇都不想报。然而很快,她看到他纠结了一下,那一刻他的表情很复杂,仿佛是想去的。
她一咬牙:“我可没这么容易死,就算死,也一定是因为我自己放弃了。”她说话时候的语气恶狠狠,毫无犹豫,然而人人都听得出,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而已,毫无根据。
可是这时候,门外传出了响声。
庄宛宁浑身一颤,她知道,这是追兵来了,她不得不走了。那帮侍卫不是蠢货,他们知道,刺客进来,目标一定是阿萨勒;所以,他们找来这里,是最好的办法。
阿萨勒更是没办法让她留下来,这是别人的地盘,不可能藏得住一个她。
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她连陪他一起过这种日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开了窗,准备从窗前跳出去。她回过头,再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走?”
“不走,”阿萨勒摇摇头,他还没有沦落到,要人来救的地步。
她看着他,身后是无数追兵,而面对她的,是和阿萨勒永远诀别的可能。
他对她微微一笑,替她打开了窗,“你们不是有句话么,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快走,我可以的。”
可以?他在说什么鬼话?
而她一离开这屋子,很可能哪里都回不了。并不是每一次逃生,都能逃成的。作为一个从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求生者,庄宛宁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可是她只能走了,她终于放弃,抓起匕首,往外就逃。只要她想逃,就总没有逃不掉的。
她继续往外杀去。
血花飞溅,刀刃闪光。她身法灵活,宛若一只翩然蝴蝶。
斗篷之上,染上一层又一层血迹,交错重叠,渗人心脾。
一路挥动匕首,才终于解了她心底的一丝不甘。她的确是来了,但她却没能想到办法,将他带出去。庄宛宁也不是很分得清,她到底是在恨阿萨勒不逃,还是恨深陷权力斗争的自己。
她很难过啊。
庄宛宁逃了很远,然后脱掉斗篷,就地烧掉它。
她知道一定能想到办法,将他救回来。
然而才没有多久,她听到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不是穆潇潇告诉她的,而是左空月。
据说,不久之后,阿萨勒就会被送往前线,作为要挟突厥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