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万籁俱寂。
白玉柱上雕刻华美图腾,王座上那人身上衣裳是精致刺绣,他们依然站在原地,两列侍从跟在一边,面无表情仿佛木桩,仿佛刚才一切,从来未曾发生过。
只是这么两三个照面,她就立刻明白了,突厥皇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侍卫麻木而僵直的眼神,还有阿萨勒进到大殿时候显得那么吃惊;
从他们进宫时候开始,就已经踏入了一个局。
突厥之所以突然撕毁盟约,是因为宫中发生了一场政变,大汗之位换成了阿萨勒的舅舅,而这位舅舅热爱战争,根本不在意阿萨勒生死,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嚣张,胆敢攻打大姜!
也就是说,她和展舒修的所有猜测,包括直觉都是对的;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情况居然如此惊险罢了。
他们能不能离开这里,将这个消息送回大姜?她艰难地想,但事实是,她觉得她甚至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因为这位可汗连阿萨勒都能下手,那么届时面对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待遇?
她想离开,阿萨勒已经被人拖了下去,他是要被人送到什么地方?天牢?去受刑么?
如果是受刑那还好,她唯一的担心在于,阿萨勒再也没办法活着回来了。
而现在,这位曾经的摄政王——居然还对他们笑面相迎,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听不懂突厥语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们一直在想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但也仅此而已。
她甚至想:他们的武器都不在这里,而且就算有武器,她们也不一定能逃出突厥,将消息送回大姜去!
她不由得开始后悔,早知道她就不将匕首放下来了。
现在她身上,也只剩下了头上那一根阿萨勒送给她的发簪而已。
“怎么了,”两人的沉默显然让突厥可汗感觉到了异常。他依旧满面笑容,像一只擅长欺骗的狐狸,他道:“莫非两位客人……不愿留下来?”
他坐在他的高高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她几乎汗流浃背。
展舒修率先站出来,他毕竟是在前线上统领大军的将才,如今面对这样局面,他自然比庄宛宁要平静许多,“草民见过突厥大汗,”他道,“草民自然愿意留下来——只是不知……”
根本不需要解释,她都听得出来,展舒修是想将事情掩饰过去。
她苦笑,这位将军从来就不是死性子,愿意听她这个穿越者的训斥,如今身在必死局之下,他自然不会执拗地坚持自己的立场。在这种时候,活命最重要。
她听出来,他是想问阿萨勒的去向。
阿萨勒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如果可以问出来,那没准他们还可以帮到他。
然而大汗摇了摇头,他只淡淡道:“阿萨勒现在不适宜出现在人前。二位既来我突厥,又是千里迢迢将阿萨勒送来的人,我自然会好好款待,二位不必担心。”
他的外语学得不错,庄宛宁一听他说,心就一沉;
他恐怕是要将阿萨勒和他自己的关系,瞒得一干二净了。
倘若不是他们听得懂突厥语言,当真就被人蒙骗也未可知。如果换了一个听不懂的人站在这里,谁知道他可能会是什么反应?
“大汗不担心我们是刺客?”可是展舒修忽然一笑,“能得大汗如此信任,我们感激不尽。”
听他提到刺客二字,这位可汗先是脸色一变,却朗声大笑起来,“这是什么话?”
表面上,二人谈笑风生,然而只有她知道,一切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她掐紧了掌心,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她的城府终究还是不够深……她也许真的不那么适合这个时代。
这位可汗不怀疑他们,只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鬼。庄宛宁低下头,没有出声。
她知道她这时候闹起来,结果也不会有多好。这里,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展舒修道:“得可汗如此夸奖,草民感激不尽,”然而此时,他忽然抬起头来,“只是不知,从前阿萨勒在宫中皆住在何处?草民一直希望,能看上一眼。”
此人素来狡猾,只是在面对庄宛宁时候才会吃亏;如今说起这些话来,却是半点也不违和。她很清楚,他大约是希望到行宫中去,无论如何,那里总会有些许线索。
他也没有放弃。
但听见这话,可汗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面对两个下位者,他无需掩饰,都已经神态冰冷。
他望着展舒修,“行宫?”他重复道。他捏着王位把手,眼里没有笑意,“那里可没有什么可看的。”
展舒修终究还是激怒他了——她心里一紧,望向他,却见他神态隐忍,显然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他问:“可汗可是不愿意?”
突厥大汗不想让他们去那座行宫。
为何?
庄宛宁心中一动,她忽然抬起头来,“突厥大汗当真不愿意么?”
她忽然出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她踏前一步,将展舒修拦在了身后。
可汗挑眉,“此言何意?”
庄宛宁抬头望着这位可汗,横竖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身陷突厥,再也回不了大姜而已;
既然如此,她到底还害怕什么?
她道:“不过区区一座行宫,恕小女愚笨,不解可汗深意。倘若当真如此,为何不让我俩前去看一眼?”
她这话问得很大胆,但她想:事情也不可能更糟糕了。可汗望着她,一言不发,沉默不语。他的视线是那么尖锐,仿佛在思量庄宛宁这话的真实性,还有可信性。
庄宛宁一颗心悬在胸口,七上八下。
她不知道这位政变上位的可汗,会做什么反应;她也想不出来,她这句话说得好不好,是不是说在了最恰当的时机;她甚至不知道,说完以后,她会有什么下场。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需要这么说,这恐怕是她唯一能够挣来的机会了。
大殿又回归了一开始的寂静。好似阿萨勒从来也没有被拖下去,他们还不知道这位可汗的真面目如何。
良久,她才终于听见这位突厥可汗的声音。
可汗道:“既然如此,二位请出去吧,这是突厥皇宫,我定会好好招待两位远方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