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阿萨勒这么说。
  曾经的突厥可汗,还有摄政王,站在他面前。他从没想过他的舅舅会叛变,这个男人曾经走上权力的巅峰,他是摄政王、也做过可汗,但此时此刻,一切功亏一篑。
  阿萨勒记得从前,他的舅舅也曾经用亲密的态度来对待他们,那时候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只是后来,事情变质了。皇室中少有亲情,而后来,他被送往边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叛变。
  而他的亲人,全都死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曾经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没觉得有什么好悲伤的——因为事情或许真的就是那么简单,他赢了,他输了,仅此而已。
  “想动手就快动手吧,”男人冷淡地说,他看起来很狼狈,在人生中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失去了他的风度,汗水染湿了鬓发,血从额角流下来,“你还不至于软弱到连杀人都不敢的地步。”
  一旁的琥珀被激怒了,“你怎么能……”
  她眼看就要骂出来,但很快阿萨勒喊停了她。
  “够了,”他说。
  男人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此时此刻他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就像是他已经奋斗了太久太久,为了能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他付出了太多,却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他也许是应该不甘心的。
  他看到眼前华丽恢弘的宫殿,宫廷两旁的柱子雕刻美丽精致图腾,他已经走到了权力的巅峰,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人人对他示好,敬畏与他的权力。
  明明他失去了那么多,他真的应该不甘心。
  但没有——就只是没有而已。
  男人闭了闭眼。
  仿佛有把声音在他耳边说:原来他的结局,也只是这样而已。
  男人垂下了人,他感觉到心脏一阵剧痛,最后,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屋中寂静了一刻。
  窄屋之中,几人相对,大批士兵等在外间;但她依然看着那个男人,仍然在深思他刚才说的那个问题。
  “他死了吗?”庄宛宁问。
  这个姑娘似乎是在场最冷静的人,仿佛她不过是个旁观者,她是所有人当中,最快镇定下来的。
  等了一会儿,阿萨勒才望了她一眼,然后慢慢道:“对。”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庄宛宁甚至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左右张望,很快听到人群中传来的欢呼;因为突厥可汗死了,这个通过政变上位的人,最终也死在了自己的对手手中;
  而他是一名暴君;这就是最好的了,对他们来说。
  她退后一步,听到人们狂欢呼叫的声音,还有眼前的一片混乱;有人将殿中的死人都拖走了,而剩下的人都在狂欢,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排队里,就好像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大事一样。
  是吗?
  庄宛宁有一刻的透不过气:对他们来说,前任君主死了,是一件这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她退后一步,想捏住琥珀的肩膀,但琥珀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扑去了阿萨勒身边,而她一个错手,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你累了。”他说。
  她听到,那是他的声音。
  庄宛宁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自己累了的人,就算真的累,她也不会说出口来。但这一次,她倒在展舒修肩膀上,垂下眼,“对。”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仅此而已。
  她手中的剑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她听到其他人还在欢呼,而展舒修和她靠在墙边,她感觉得到他的体温,还有属于男性的,宽阔的肩膀,温暖的怀抱;还有熟悉的声音,不得不说,这些都给她带来了一种安全感。
  她好累。
  而因为她意识到了这件事,于是这种感觉彻彻底底压垮了她。庄宛宁想,也许,她可以不必要绷的那么紧,因为这段时间里,她确确实实,已经太累了。
  她被人包围,困住,囚禁在屋里,她一直一直在忍耐着,直到她杀了絮语公主的那一刻。
  然后,是最疯狂的杀戮,战斗能带给人一种兴奋感,然而也容易让人疲惫。而现在,她不那么兴奋了,于是疲累这个词,就找上了她。
  “我想我们不必要离得那么远了,”展舒修说,“后来……”
  两人低声说着话,但庄宛宁的感觉是,无论他们说的是什么话都不那么要紧了,她只要知道,在说话的人是展舒修就好。
  她笑了一下,“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的帝位吗?”
  他的帝位,他想要的一切,他为之奋斗的目标。
  即使这一切在她看来,显得如此可笑。
  她还没有忘记那份和约,如今他们终于可以走了,她也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摇摇头,语带犹豫:“不——”
  就在他要往下说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你们都开心够了吗?”有人问。
  ……是谁?
  这个声音对庄宛宁来说是那么的陌生,她几乎不认得了;但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
  齐洛!
  门已经被关上。
  庄宛宁回过头去的时候,正看见齐洛站在门前,他手中长剑已经出鞘,而且对着的……是他们几人。
  什么情况?反杀?
  “就算有,又如何?”展舒修反问。
  两人并肩而立,还有阿萨勒与琥珀,屋中隐约已经成了对峙之态。齐洛看他们如此,却也不太意外。他点点头,“人也杀了,宫也进来了。我说过,我要帮你们。”
  到底是什么情况?
  庄宛宁心里越来越紧张,她知道这时候齐洛开口,八成不是要说什么好话;而且她隐约有了预感,肯定是对他们没好处的事情……
  “所以呢,”琥珀是个刺头,她第一个反问,“你现在又要怎样?”
  她显然弄不清楚情况,只是很不满齐洛这个态度。琥珀其实也没错,事有反常即为妖,齐洛现在一反常态,难道是要给她们报喜不成?
  “呵,”齐洛笑了一声,“别这么着急。”
  庄宛宁反应很快,她身边的人同样如此。几人都盯着他看,就没有一个不着急的。
  然后但见齐洛微微一笑,他的蓝色眼睛依旧是那么好看,他道:“那么我们是时候,来算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