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雨凝眯起眼来。
她知道,这么一问,娘定然就是要去为难自己大姐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法子而已。想到这里,心情就好起来,应了声,欢快的让身边丫鬟将人招过来。她身边的兰香也是答应,出门去了。
反倒是沈姨娘见她只是让旁人去,却心生疑惑,她皱眉:“我不是让你去打听么?”
庄雨凝甜甜地笑起来:“娘,是你说的啊,”她拿起摆在桌上的一颗葡萄,放进口里,边吃边说:“如果要做事,收买别人总比自己亲力亲为容易多了。娘你一直这么做,你女儿我自然也学得会。”
她得意地说着,为自己害人的手段又高深一层了而得意。
沈姨娘遂摸摸她的头,做夸奖之意。
不久,一个形容憔悴的仆妇进门来。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四十余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到脱色袖口掉线的粗衣,眉间眼角都透出一种疲惫的感觉。她本来应该是长得不错的,奈何皮肤蜡黄,皱纹又多,已经没有人能想象出来她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庄雨凝骂她,娇俏俏的小姐穿着漂亮的衣裳,雪白的皮肤,骂人也是那么年轻可爱:“不是让你换套衣裳再来么?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那仆妇垂下头,连连道歉,显然无力挣扎:“是,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疏忽了。”
一旁的贴身丫鬟兰香,见到这老人如此姿态,想到自己日后也可能沦落到她那样的地步,心生怜惜,不禁就上前来为她承认罪责:“小姐息怒,是奴婢一时疏忽,忘了让她换衣裳了,并不是她的错,小姐若要罚,就罚奴婢吧。”
她跪下来,依依的模样,看着比那老仆妇可好看多了。
庄雨凝见兰香如此求情,她们由来感情好,且兰香生得比那老仆可美丽的多。她就忽然失了骂人的心思,挥挥手道:“算了,就这样吧,多看两眼也无碍。”她是个爱美的人,因为自己长得好看,所以格外容不下长得好的东西在眼前晃。
兰香这才安静下来,回到小姐身旁。
屋子不大,沈姨娘与庄雨凝身后是一排面无表情的奴仆;她们俩坐在桌边,身后美丽春天景色几乎要挤进窗中来。一个无名的麻衣仆妇站在离门槛更近的地方,跪着,一个字也不敢讲。因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她几乎双腿发抖。
她年轻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但现在老了,所以就这样了。
沈姨娘问:“这是谁?”
庄雨凝微微一笑,“上一回,姐姐买了新丫鬟,就打发了许多旧人出去。眼前这一个,就是被大姐打出去的旧嬷嬷了。她姓陈。”
如若庄宛宁在这里,她必然能认出来。这就是上一回被她赶出去的,那个虐待原主的陈嬷嬷。沈姨娘望着眼前人,微微一笑,这一回,她这女儿可总算是走对路子了。
陈嬷嬷沙哑着声音道:“老奴应该做什么?”
她已经很老了。因为近些日子被人赶出了庄宛宁的宅院,这些日子以来,都做着些类似于打水洗衣服一样的事情,不像以前一样过着闲人的生活,所以看起来憔悴不少,一双眼睛浑浊像鱼眼,略微驼背,脸上皱纹又深了几分,手腕手指都很粗骨头发大,黑发里早就有了白发,现在看起来,与五十岁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这就是不得主子脸面的奴仆前程了。
庄雨凝转过头,问娘亲:“这老妇和庄宛宁院子里的人有联系,时不时会和她们通通消息的。娘,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她。”
她这么说了,沈姨娘却并没有马上开口。
沈姨娘略略打量陈嬷嬷,看她的衣着打扮与五官,声音淡淡的:“我记得你。”
这样一句话,让陈嬷嬷有点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在她们这些奴仆眼里,这十多年来,一直在掌权的都是沈姨娘,没有人敢给她脸子看,在这些奴仆眼里,她沈姨娘才是真正的神。她张了张嘴,因为惧怕,反而退后了一步。
沈姨娘坐着,她的手白净柔软,一看就知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你从前是服侍孟氏的,后来去了服侍大小姐。却不知,你对那孟氏,可还有旧情么?”
孟氏是庄宛宁已过世的母亲,陈嬷嬷一听,立刻就知道,这是沈姨娘在敲打自己了。她慌忙跪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旧情自然是断绝了的!”
这时候宅院里掌权的人可是这位沈姨娘,她就算心里有半点记挂,也绝不会在这位姨娘面前露出来。何况,也确实没有——连孟氏的女儿庄宛宁都将她害成了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有旧情在?
沈姨娘见她的反应如此,很是满意,就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敷衍人的微笑,优雅到冰冷。
宅院里一片寂静。
静得陈嬷嬷都心慌了起来。因为沈姨娘不说话,她跪在下头,冷汗淋漓,纵然如今还算是冬季,她却还是怕成了这个样子。是,她不得不怕,沈姨娘乃是主子,她如今在府外没了亲人,只有存下来的几个小钱,现在还在院落里干活,她自然要敬畏她。
似乎过了很久以后,沈姨娘才开了口,这样好像对于她来说,很难,很难。
她垂着眼,身上茶白衣裳领子上绣了几朵兰花,衣裳料子是绝好的云心缎,她正是一副大家妇人的端庄模样。她道:“你如今在府里就是半个亲人也没有,看你这样,也怪可怜的。竹叶,去拿我那只手镯来吧。”
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丫鬟应声,走进了内堂。很快拿出一只玉镯来。那玉成色不错,手工上好,尽管在国公府这金银窝里算不得什么,然而拿出去卖,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陈嬷嬷抬眼,看到那手镯,就惊诧起来。
她不会想不到,这手镯是给她的。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奴仆,从没在主子手里收到过一星半点的赏赐,更不要谈这样的首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