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就今日一事而言,谁是谁非,其实不难分辨。
  温千岚以战戟伤人,才导致了事态的急剧恶化。
  而就武院的院规来讲,弟子拳脚私斗尚且是明令禁止,遑论是持兵器行凶。无规矩不成方圆,此等恶事,若不严惩,如何以儆效尤。否则,众弟子日后纷纷效仿,每每伤人流血,武院岂不是成了狼窝。
  正是考虑此点,副殿主罗威才是欲治温千岚的罪。
  不过,话说回来,不论是国法还是家规,都不能单以其中某一条来做度量。
  法理不外人情,人心民意,才是立法立规的根本。
  不论今日之事,是否为温千岚预谋,他之所做,都是被迫而为。
  被莫力锋三人含怒三脚踢出十丈之远,此恨此危,反击杀人也是人之常情吧。
  从头到尾,他均是在受害。
  要怪只能怪,莫力锋等莫家子弟欺人太甚,换做本份的弟子,温千岚也预谋不了。
  他在殿内所言,也正是殿外大部分弟子,敢想而不敢说的话。
  众人一声乍喝之后,再起一声:“谁能屈我武之刚烈!”
  火气与血性被挑起,六七千人群情激奋。
  “莫家人欺人太甚,该死!”
  “这些武院毒瘤,就该铲除!”
  “温千岚无罪!”
  “倘若要治温千岚的罪,这种武院不待也罢!”
  “倘若要治温千岚的罪,这种武院不待也罢!”
  六七千人,最低也有一重九阶修为,嗓门是何等之大,或齐声或杂乱的连成一片,隆隆作响。
  偌大的正殿,都被震得嗡嗡的。
  众人热血翻腾,声势之浩大,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一向爱凑热闹的贺流风,差点跟着高喊一声,意识到阵营不对,他才悻悻地闭嘴。
  而如他、薛灵妍等天才弟子,家世雄厚、身份高贵,看热闹也是站在最前排,结果人群一涌,把他们挤到殿内了。
  殿内——
  听了温千岚所说,罗威怒意更盛。
  以他的见识眼力,怎会看不出温千岚是扮猪吃老虎,是有预谋的进行报复。
  今日之事本来可以不发生,只因其要进行报复,莫力锋等人是被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地利用了。
  所以站在罗威的角度,去治罪温千岚,其实并不偏颇,且他没说不治莫力锋等人的罪啊,闹事双方没一个好东西。然而,见六七千弟子要造反了,他不得不重新考虑,暂歇怒气。正殿存在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平稳武院的凝聚,以惩恶肃正公道,凝聚人心。
  一城城、一院院的都这么做,顺民意,宁风府才能安宁。
  盯着温千岚,罗威冷面之下暗暗合计,看来,真不能重罚此妖子。
  殿内殿外吵吵闹闹,莫力锋等人忍不住脸色发白。
  情况要糟啊,此事恶劣,正殿定会严惩一方,来起震慑之用。此刻看来,他十五人要倒霉了。
  这么大的事,他们没准要被逐出武院,没了武院的修炼地,他们的修为将更难突破与进展。
  莫力锋等人不敢乱说话,毕竟他们自知没一点理,狡辩更糟。
  他们只能低着头斜着眼睛,怨毒的盯向温千岚。
  身后数千人的高喊声,让温千岚心底多了份安全感。
  他确实有预谋,但事态的发展,从在别院开战时,便与他的计划出现了偏差。
  原本,他是要充当一个显而易见的受害者,面对身残危机,不得不取戟自卫,趁机再砍了几人。谁也说不出什么,知道他是设计报复也得吃哑巴亏,这样正殿必定站在他一边。岂料,事实与计划的偏差,成为了变故。
  好在,他的胡作非为依然占着理。
  理直则气壮,他敢在正殿之上撒野自辩。
  而见罗威等人目光交流,未制止众弟子的喧哗,莫宝庆的脸色青白不定。
  他知道温千岚不是善茬,闷了这么久定没憋什么好屁,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竟敢这么干。
  莫宝庆是灵院老资历大武师,他是正殿的一名议参。因涉及本家子弟,为了避嫌,他未参与罗威等人的商判。这会儿,风向朝温千岚逆转,他坐不住了。本家的十五位子弟挨了砍,还要受重罚,让他的老脸往哪放。
  六七十岁的人,他是老油条一根,怎么被将住。
  啪!
  他拍案而起,怒斥道:“妖言惑众!”
  “正殿之外谁再喧哗闹事,绝不轻饶。”莫宝庆的怒喝声,如浪卷开,直接将殿外的声潮盖压。
  地玄三转九阶的修为,当是恐怖。
  众弟子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不由得闭上嘴巴,吵闹一熄、顿时安静。
  面对大武师的发怒与威吓,六七千弟子很是恼火与抗拒。但莫宝庆终究是大武师,有武力、有背景、有权威,众弟子是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愿在此时伸头忤逆。他们或低头隐藏,或以不服回视,场面得以继续安静。
  罗威、朗轩等人,则暗有不满。
  强硬压制众弟子的激愤,若不拿出充足的理由安抚,只会适得其反。
  罗威等人倒没说什么,停下商议,看向对方。
  目光迫人地扫视一圈后,莫宝庆走到殿中,站在温千岚三步之前。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捋着胡须,神情一副厌恶,他道:“好一个歹毒小子,巧舌如簧、混淆视听、强词夺理!”
  见其出场,温千岚脸色的冷意渐浓。
  他站得笔直,不为对方气势所屈。
  莫宝庆接着说道:“你刚才所言,似乎在理,但你可是那么做的?!”
  “无奈被逼反击,你说得还真是委屈。”
  “我且问你,莫力锋他们,为何不欺压旁人,偏偏欺压于你?”
  “他十五人入院二年半,毛病虽有,但不曾犯大错。为何你入院不到两月,便与他们兵戎相向?”
  “你说,这是为何?”
  莫宝庆在质问,却不给温千岚开口回答的机会。
  “你这贼子,在清池镇天机玉榜试炼之初,便仗着有点力量为非作歹。”
  “莫寒五人,去给清池镇新晋武者凑八十整数,壮大试炼之势。而你,却怂恿众人排挤他们。只因莫寒与一女娃谈笑几句,你就妒火中烧、借题发挥。其后,你用狩猎练的那点本事,先败莫寒,趁他认败又险些将他掐死。”
  “此事,你说有是没有!”
  “鸿运当头来临,你贪得无厌,屡次针对莫寒进行争抢。为了抢一个最大的多彩龙穴,你以弓箭险些将他的头颅射爆。之后,你痛下狠手将他打得面目全非,又打伤其他十几人,独占多彩龙穴。此事,你说有是没有?”
  在他疾言厉色说此些时,莫寒就在殿外。
  周围投来的目光,让莫寒面皮发红,只觉身旁女伴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异样。
  可为了让七爷爷抢来道理,治住温千岚,他哪能去否认或辩解什么。
  他只能红着脸,喘着粗气,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殿内,莫宝庆还在说:“此几件事,皆有旁人在场,可用来喊来作证?”
  “你人缘极差,清池镇的同龄人,哪个愿与你为伍?”
  “莫寒求老夫惩戒于你,老夫却念你颇有武道资质,又是战乱遗孤,十年孤苦,脾性狠些、毒些情有可原,劝诫你一番,准你入武院修行。你且倒好,来武院第一日稍遇不顺,竟大闹武阁。”
  “你还当莫家没人了是吧!”
  “莫家猎险起家,家风一向彪悍。如若不是老夫再三叮嘱,仅凭你霸凌莫寒一事,莫家众子弟早将你的狗腿打断。莫力锋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才在修院挤兑你,慑于老夫吩咐,轻易不敢出手教训你。”
  “而你呢!”
  “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更加怀恨在心!”
  “你小小年纪,一副蛇蝎心肠。”
  “你先是欲擒故纵,借此韬光养晦,等有了点实力,又来了一出苦肉计,歹毒残害同院弟子。在正殿,又是妖言扇动人心,你好深的心机啊,好歹毒的脾性。早知今日,老夫当初定不该同意你入武院。”
  此番话说出,罗威等人目光闪烁,殿外的万数弟子已是议论一片。
  如果真如莫宝庆所说,温千岚真是罪不可赦。
  “没想到他是这样,差点被他忽悠了。”
  “姓温的心机真重,好歹毒啊。”
  “怪不得他那么强呢。”
  “敢在武院无法无天,必须重重治他的罪。”
  适才群情激奋的气氛,幡然崩散。已有不少人将矛头,重新转向了温千岚,其处境急转直下。
  听着黑白被混淆、是非被扭曲,温千岚心中的怒气是腾腾而起。
  他越怒,反倒越冷静,他声音如常地说道:“放屁。”
  “你竟敢辱骂老夫,找打!”莫宝庆一怒,抬手就要教训。
  “你敢?!”温千岚双目冷冽,寒星点点,“这里是正殿,不是清池镇,你再对我动私刑试试。”
  倘若今日在正殿,他被莫宝庆动私刑,而罗威等人不阻止,那他定会让此仇记下,算在每个人头上,除非他死。
  与此同时——
  “住手!”
  一直沉默不言的朗轩,怒然开声。
  他是兽院的大武师,修为同为三转九阶,守护为怒血白猩。
  因守护的缘故,五十余岁的他,体魄极为魁梧,朝天鼻四方口,有几分凶神恶煞。
  他与莫宝庆积怨已久,哪愿见其得势,他不悦道:“莫武师,我兽院弟子,轮不到你来管教吧。判罚未下之前,他尚是无罪之身,自认被污蔑,一时激愤口无遮拦罢了,还要被你教训一顿?”
  “哼。”莫宝庆恼哼一声,缓缓地收回了手掌。
  “肃静。”朗轩呵斥一下殿外弟子,又盯向温千岚,“小子,事到如今,你可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