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马健三人再回来的时候,尤其当屋内之人清楚看到三人油光滑亮的嘴唇后,整个屋子里忽然出现一阵诡异的寂静。
再接着,就在司马健猝不及防的时候,屋内的气氛瞬间便为之一变。一位老者慈眉善目,很是热情地招呼司马健道:“小公子,来,快来老夫这里坐。老夫看过了,这间屋子里,就这处光照最好。”
“司马公子,莫要理会那老腐儒。我柳家有不少商货,正需寻找您这样信誉卓著的镖局代为运送……”
“司马公子,商贾俗事,有辱斯文啊。自从您进入这房内一刻起,我便看出您绝不是池中之物,开设镖局不过是步入仕途的权宜之计,我王氏一族与朝中大夫关系可谓盘根错节,日后必能照应公子几分……”
“……”
众人七嘴八舌,好比刚才抢饼子一样拉着司马健。司马健哭笑不得,自然明白自己在这里人眼中,其实就是一块会移动的红烧肉,都盼着自己下次给贼寇们做饭时,能带上他们去蹭饭。
“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若有机会,在下必然会令那些贼寇通融一下,让诸位都吃上一口热食。”司马健是商人,商人最大的原则就是不会乱得罪人。纵然他知道这些人此刻嘴上说的比放屁还不如,但他照样露出八颗牙齿,躬身一一向众人致谢。
这一插曲之后,票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有了对美食的盼望,众人就好像世界射入了一抹阳光。纷纷开口吹嘘起自己之前吃过的美食,什么薄如刀片的鱼脍了、什么滑嫩爽口的豆腐了、什么塞外熏烤的全羊了……但这些对司马健来说,实在太小儿科了,不是他卖弄,随便说出一道菜,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子跟土包子一样流口水。
可就在这个票房内第一次充满了欢乐的气息时,房门忽然又被人打开了。众人还沉浸在美食中以为这么快就有人来给他们改善伙食了,可一看到那张胖乎乎、笑眯眯的脸,他们便一个个如遇猛虎、紧张戒备起来。
来人自然是杨凤。
这个家伙,在汉末历史上几乎没留下什么名字,但此刻,他却是握着一屋子士子命运的主宰。
杨凤一进门,先是向司马健拱了拱手,作了一个四不像的礼:“司马公子,还住得惯吧?我们这里穷山僻壤,自不如温县繁华,您多担待一些。”
司马健随意敷衍了两句,杨凤又一转身,朝着刚才第一个邀请司马健坐草堆的老人打了一眼。他身后两名贼寇利落地便把老头儿从草堆上架了起来,杨凤热情上前,笑眯眯同老人说道:“恭喜,恭喜,恭喜老善人有一对孝顺的儿女,已经把老善人的赎金送来了!”
那老头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也不用人扶了。但接着神色又黯淡下去了,他知道家里拿出这笔赎金,可谓一下回到了解放前,以后的日子,还不知该如何过下去呢。
杨凤却仍旧笑眯眯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了两块马蹄金递了过去:“老善人,我想您家里往后也得过日子,我们也不能逼得您家破人亡,您拿着!”
不待那老头惊愕,杨凤又亲自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然后扶着老头儿就往外走:“老善人,您也不用太过伤感。您在上党的家业,以后就由我们来保护。若是有人敢把主意打到您的头上,您就说您被我们绑过。我们黑山贼从来不吃二茬儿饭的,谁想吃也不行!”
老头儿忽然有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愣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苦笑着向杨凤致谢道:“那就拜托黑山义士了,老夫受此一难,想来也是一福啊。”
“那是,您大难不死,以后自然会副报连连的。”杨凤也顺口应着,这离奇的一幕,让司马健感觉着老头儿好像是同黑山贼洽谈安保业务了一样。
不过,黑山贼要真是这样,兴许也算盗亦有道了。毕竟如今朝廷对各州各郡的控制力极为疏松无力,黑山贼要是一直这样弄下去,待整个河北望族都要倚仗他们保护的话,那他们自成一片小朝廷,也尚未可知啊。
看来,这黑山贼,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粗鄙无知啊。这手段,虽说还是不入流,但跟张角那蠢货只会怂恿暴民造反的手段相比,显然已经进步一大截儿了。
但就在司马健对黑山贼又升起那么一点好感的时候,杨凤送走那老人又转了回来,瞟了一眼司马健。
司马健看杨凤这伙人真想把绑架当成业务来干,就想试探着看看能不能提高些这些肉票的生活待遇。可没待司马健开口,杨凤却又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位年轻的士子:“王公子,您跟我说句实话,太原郡守是否乃与你们王氏有什么交情,还是说郡守大人就是你王家之人?”
那王氏公子精神一下抖搂起来:“倒不是太近,您也知道王氏家大业大,门生故吏遍及太原。郡守大人嘛,一向也很照应王家的……”
他还没说完,杨凤点着头说道:“郡守大人可是郡里的魁首,给咱们黑山军递了信来,说是把公子给放出去。我们虽然在道上混,可官面上的贵人那是得罪不起的。”
“壮士所言极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王氏笑得越发灿烂,一记马屁顺势就拍了过去。
“不愧是士族公子,这话说的就是有水平!”杨凤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点着头连连说道:“郡守大人的话,我们总是要考虑考虑的,怎么也得给点面子不是?”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位王氏公子也要脱离苦海的时候,司马健却望着杨凤那张笑脸皱起了眉,忽然扭头向甄俨小声说道:“快挡住宓儿的眼睛!”
甄俨不知为何,但还是在司马健凝重的口气下,听从了指示。同一时刻,司马健又飞快捂住了甄宓的耳朵。
就在两人动作刚刚完毕之时,杨凤那张笑脸仍旧未变,连连抚着王公子的背说道:“我们这些贼寇,糊弄一些无知百姓还是可以的,但若是真与朝廷大军对恃,那简直以卵击石。王公子好计谋,这下就省了一百金啊……”
王氏公子听着这话当真心花怒放,正准备迎接新明天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惊惧凝固一下,接着才看到杨凤手中环首刀闪过。王氏公子惨呼一声,在地面上用力挣扎翻滚着,双手捂着自己的右耳,痛楚之状犹如疯鬼。
刀气逼人,却没留下半滴鲜血。唯独地上多了一只耳朵,甄俨死死看着这一幕,才恍然明白司马健为何要他挡住甄宓的眼睛:这血腥而残忍的一幕,的确不应该是一个三、四岁女孩能看到的。
王氏公子痛苦而凄厉的哭呼接连不止,杨凤收刀环顾了一番众人的惊惶畏惧,才对着身后那些贼寇吩咐道:“抬下去,找人救治一番。这可是我们的财神,万不能让他死了……”
接着,杨凤才在临走前,悠悠留下了一句:“想省了这一百金?哼,生意就是生意!”再之后,杨凤的笑容又恢复至象春风一样温暖:“王公子刚才受了点委屈,所以今晚诸位费心多照应些。我们黑山军做生意,一向款人两讫,概不反悔的。诸位想做刚才老善人,还是王公子,可要好生掂量一下了……”
轻轻掩上房门时,司马健清楚看到,杨凤特意朝自己瞅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司马健便知道,刚才这一幕,或许是有意,也或许就是因缘际会,但毫无疑问就是演给自己看的。
并且,他还知道,大戏很快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