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的余晖渐渐消失不见的时候,脸色苍白的王氏公子被人送了回来。同时送来的,还有一顿可口的饭食。只不过,屋内所有人都望着那热气腾腾的烤肉,没有一点食欲。
就连中午吃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的甄宓,也忍住了这年纪的馋嘴,硬没有碰那肉一块。
她这般害怕和恐惧,除了从王氏公子脸上那厚厚还渗血的布条上,猜出了到底发生什么惨剧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司马健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被杨凤给带了出去。
或许是司马健的傻乐呵,给这屋内带来了一丝希望,也或许是他唯独反应过来杨凤起杀机的机警。但不管怎么说,短短不足一日的时间,他一离去,就让这屋内一下沉寂到比之前更低靡恐慌的气氛当中。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此刻的司马健,正捧着一碗米酒,面对熊熊篝火上烤的金黄油亮的全羊双眼放光,然后高声叫道:“张兄,来,再干了这一碗,我们江湖儿女,不打不相识,最快意恩仇。这碗酒下腹,你我镖局发生那一幕,便就此揭过!”
张燕看着这位千真万确司马士族的子弟,怎么都想不到今晚他竟能比自己还匪气十足。尤其刚刚经历了下午那一幕后,他纵然身负武功,却也不至于这般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吧?
杨凤这时候笑得也有些僵硬,那种幽怨,就跟一个小媳妇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结果老公回来时醉醺醺地就睡着了一样。他真心比张燕还疑惑,下午那场戏,真的白演了?
“司马公子,镖局一事的确乃在下不对,这碗酒,就算我向你赔罪了!”百万小弟级别的张燕,自然不可能在司马健面前弱了气势。既然司马健耍匪气,张燕便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丫的挑战自己职业情操,是可忍、孰不可忍?
“镖局?镖局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司马健一碗酒干尽,扯下一条羊腿就啃起来,那气势,当真气吞山河,完全诠释了牙口好、胃口就好这句话的真谛。
当然,这在张燕和杨凤看起来,真的是没心没肺活久见了。
可纵然如此,他们两人也不得不承认,司马健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刚才那小机灵抖的,多机灵?
于是,很快篝火边的气氛就热闹起来,司马健教张燕、杨凤两人猜拳行酒令,不过片刻就将两人灌得晕晕乎乎。而他也架不住这两人土匪作派,很快醉眼惺忪,开始打起酒嗝来。
一般这个时候,正经事儿就该抬上桌面了。
果然,张燕又干了一碗酒后,开口向司马健说道:“兄弟啊,老哥绑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据闻你南下北上,两番平定黄巾,又深得天子宠信。别人看来,你这都是踩了狗屎运,但老兄我可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才不相信你单凭着运气能在朝野混得如此风生水起。”
“张哥,有事儿您说话,不用来这套虚的。”司马健大着舌头,说着还又灌了自己一碗酒,啃着羊骨头跟亲小姑娘一样,丑态百出,醉得不像话了。
“老哥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我们这黑山军日后该怎么走?”张燕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忽然缓慢了许多,显然这个问题在心中已然沉淀了很久,也困扰了他很久。
“当然是跪着走了!”司马健忽然大笑起来,指着张燕的鼻子说道:“你这个蠢物,到如今都不明白贼寇这行啥结果?你以为我不想干掉那个蠢得跟猪一样、还养着一群宦官跟疯狗一样咬着天下百姓的昏君,我不想推翻这个狗屁王朝,自己过过皇帝的瘾?”
啪嗒一声,张燕手中的酒碗忽然掉在了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马健。平时机灵无比的杨凤,这时候也傻了眼,但幸好性格使然,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捡起张燕的酒碗抱怨道:“张老大,你这就不行了?喝得连碗都拿不住了?来,再喝一碗,就有力气了。”
“就是,酒是粮食精,越喝人越精!”司马健这时候也狂了,拱着让张燕再来一碗。
张燕这时候也听话无比,认罚一碗后,甚至还抱歉说了一句:“是我失礼了……司马兄弟,你说你也想反了这朝廷?”
“反,当然要反,这狗日的朝廷,豪门士阀酒肉都发臭,老百姓却连一点果腹的粮食都吃不上,不反这样的朝廷,等着饿死啊?”司马健这时语不惊人死不休,嘿嘿邪笑着:“傻眼了吧?就知道你们该吓着了,你以为我是司马一族的公子,就没这心思?告诉你们,旁支的子弟在豪门不如奴!小爷生来就志在天下,又岂能向命运低头?”
“司马贤弟好气魄,当再干一碗!”杨凤这时候就发挥作用了,他又劝了司马健一碗后,开口问道:“可司马贤弟为何现在都没反,反而当了朝廷的平淮令,跟朝廷当起鹰犬了?”
“你懂个屁!”司马健很不屑地指着杨凤骂道:“你以为四百年的大汉王朝,说反就能反掉?不说养士四百年的汉朝,就说短命的暴秦,那陈胜吴广起义,推翻秦朝了吗?没有!真正搞垮秦王朝的,还是楚国贵族项羽!没有人家那声望、没有人家那遗泽招揽天下英豪,就凭着一群拿着锄头铁耙的泥腿子想推翻大汉?别做梦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张燕和杨凤从未听过如此精辟的论断,不由凝神静气,连装醉都忘了,催促道:“可这花花江山,后来不还是被高祖坐稳了?”
“对啊!”司马健很是赞同这两人此刻的聪明,晃晃悠悠用手在两人鼻头上点了一下,才诡笑着说道:“所以,想当陈胜吴广、还是霸王项羽,抑或是高祖刘邦,就看你们的选择了。这大汉到了如今这等地步,已经破鼓万人捶了,我们不反,别的地方也反;别的地方不反,那些羌胡也会反,剩下的不过时间问题。”
“忍住了,你们就不会跟陈胜吴广一样当了炮灰,但至于后来是能成项羽还是刘邦……呵呵,就你们这种劫掠胡为、绑架防火的小手段,还是早点洗洗睡吧。”说完这句,张燕和杨凤没睡,司马健却就地一趴,躺在冰冷的地上打起呼噜了。
可张燕和杨凤刚听到点子上,哪能就这样放过司马健,两人一左一右上前摇晃着司马健:“兄弟,醒醒,你说你现在投靠朝廷,就是为了等待时机?”
“等待个屁时机,小爷是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司马健不耐烦了,抡拳蹬腿驱赶着两人,嘴里还嘟囔着:“造反是技术活儿,身份更是重中之重。贼寇土匪?哈哈,除了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哪个有识之士会真心投靠你们?只有当了朝廷的人,打着救汉匡扶的旗号,才能顺势而起。项羽当年,不也扶立了一个什么楚怀王熊心?”
“而且,当贼寇有什么前途?跟朝廷斗、跟其他贼寇火并,躲在山里跟耗子一样不敢露面。贼寇多了,还无粮缺钱,打家劫舍又得死人,混不了两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玩完儿了……”
“学学小爷吧,先当官,招募的贼寇就是乡勇,干啥事儿都披着光明正大的外衣。你们就是傻,一门心思想破而后立,却不知但凡要破坏一件事物,就得先混入其中。再说了,有着大汉朝廷官员的身份,就算是发展自己势力,也比当个贼寇要好办太多太多……”
张燕和杨凤听着,越听越心惊,越听眼睛越大。仿佛司马健这番醉话,忽然给他们的思维大门打开了一个缺口,让一股全新的、震撼的、又绝对先进的光芒迎面冲击而来,让他们三观尽毁、脑洞大开。
这一夜,张燕和杨凤两个人都没睡好觉。一个个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昏昏沉沉想的,全是司马健的梦话。当然,以他们的智商理解不了太多,但最后司马健那句话,却时时回荡在他们耳畔。
“你们风里血里,一年才能挣几个钱?小爷呢,刚当上平淮令,就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