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杀过很多人,有江湖草莽至死破口大骂的,也有心怀愧疚缄口不言的,更见过那种令人他敬佩、引颈待戮的。但他几乎没有见过司马健这样儿的,毕竟,身为雒阳城中的帝师,王越跟二狗子不同,不会去刺杀那种很没有档次的对象。
可若仅仅只是这样,王越也不会感到心绪浮闷。问题是,他现在很怀疑自己挟持错了人:“服弟,他当真是你口中那位阴险残忍、手段阴毒的那个人?”
王服被王越这般一质问,脸色忽然也变得有些羞愧。可司马健却不知死活一样,带着讨好的语气,还替王服解释道:“王家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一般越是看起来阴险残忍、心狠手辣的人,他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越是会不如寻常人。人就是这么一种矛盾至极的生物,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到生死存亡那一刻,你怎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
话刚说完,司马健就感到咽喉前那道森森寒意更加阴沉起来。他甚至感觉,这不是兵器本身的温度,而是因为浸染了太多人血而带来的杀意。可随后,那剑又微微缓了缓,接着就听到王越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你这话倒是有些见解,我现在感觉没有挟持错人了……”
王越这话一出口,司马健想哭的心就更浓郁了。若不是怕引起王越什么误会,他后悔地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以许褚为首的曹营精锐已经聚拢过来了,无数双军靴粗暴地踏过满是去年腐叶的地面,碎泥飞溅。一些镖师本来也要凑过来,但魏延悄悄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他们都勒住缰绳,远远站开,把道路外围的几处缺口据住。
很快王越和司马健四周就被士兵们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但没人敢靠近十步之内。魏延分开卫队,走近五步,开口问道:“你想要干什么?那些宦官已然伏诛,已然不可能有人付你酬金,你又何必这般节外生枝?”
这时候,就看出魏延日后的名将潜力了,他没有暴怒如狂,反而很冷静地道出了这个关键。司马健也一时惊醒,又止不住大声嚷道:“对啊,王家他大哥,你现在杀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倘若是想求财的话,你说个数目,我保证会让你满意的。不得不说,你们的眼光实在太差了,像我这样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只值……”
“你闭嘴!”这话不是王越呵斥的,而是一旁有些气急败坏的柳月儿。两人之间,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关系了,可司马健此刻这般表现,让柳月儿既担心他的性命,又觉得自己瞎了眼。
“月儿,你怎么也不理解我?难道你要让我跟一个傻瓜一样,装作一条硬汉子坦然去死?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小命故,两者皆可抛……而且,我要是死了,你岂不是又要守寡?”
守寡这等事,在汉代毫无疑问是很打击一个女人的。此刻司马健还当着这么多人,毫无遮拦地说了出来,怎能令柳月儿不动怒?由此,所有人都看到柳月儿娇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可刚烈的性子又令她怒发冲冠:“我要嫁的,可是让世间之人都为之敬仰的大丈夫,而不是你这样的懦弱小人!”
司马健这一刻也忽然激动起来,不顾脖颈间的剑刃,反而扭动着身子激动说道:“你想得美,就你这等残花败柳之人,又是黑山贼出身。若没有我从中转寰,你至今都只是朝廷逆贼,还想着嫁人,你嫁鬼去吧!”
这句话脱口一出,非但柳月儿闻言双眼赤红,就连一旁挟持司马健的王越都有些看不过眼。汉代虽男尊女卑,可司马健这等如此讥辱女子的家伙,令谁听了都不禁义愤填膺。可就在王越就准备给司马健一点教训的时候,柳月儿那噙着泪却分外赤红的眼中,忽然爆出一抹强烈的杀机,拔剑对着司马健就冲了过去:“我杀了你!”
“不可!”
开口之人,当然不是一个人。许褚、波才、周仓等人都疾声喝止,就连早已跟王越站在一块的王服,也急忙上前准备阻止柳月儿。不过,这两拨人虽然都去阻止,但用意自然是不一样的,前者是真心要阻止,而王服只是怕柳月儿真的一剑杀了司马健,会将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可奇怪的是,魏延虽然也大惊失色。可他抢将上去的时候,却很笨拙地挡住了其他三人的方向,让三人齐齐慢了半步。由此,直面柳月儿的,只剩下王服。他手中那把寒光四射的剑刺出,想拨开柳月儿那致命的一击。可想不到,就是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柳月儿嘴角间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再之后,那看似充满杀气的一剑,根本没有迎上王服的剑刃。柳月儿飞速扭动了一下身子,在王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绕到了王服的背后。而她手中的那把剑,正好跟王越挟持司马健一样,架在了王服的脖子上:“英雄,别乱动,要爱惜生命哦……”
柳月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相当愉悦,完全是骗到了人的那种得意。王服这一刻的脸色,就跟吃了苍蝇般难看:“你,你们……你们刚才原来是在做戏?”
“废话,不是演戏你还真以为我们两口子会在这种时候吵嘴?”司马健得意洋洋地弹了弹王越的剑刃,虽然看不到王越的脸色,但他感觉一定十分精彩。
“也不全是演戏,只不过夫妻之间的事,总是要关起房门解决的。”柳月儿最看不得司马健的得瑟,拖着王服来到兵士重重包围圈中后,才看似对着王服解释了一句。
然后,司马健的脸,忽然就跟王服一样。不,应该是跟吃了两只苍蝇般难看:“媳妇儿,刚才都是形势所迫,我真的不是真心的!”
“你敢说你对我不是真心的?”
“不不,我对你的爱,那是山崩地裂永不变的。我是说,刚才激怒你的话,不是真心的……”
“不是真心的,那就是你也这样想过了?”
柳月儿这话一出,司马健这次就完全放弃了,啪啪地给了自己两巴掌:叫你多嘴,跟女人解释,你能解释得清吗?
但不管司马健和柳月儿如何打情骂俏,眼前的形势一下便逆转了。揣摩着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王越心情,司马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家他大哥,你看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进行人质交换了?”
在司马健看来,他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来王越已经没有杀自己的必要,二来他之前没有趁乱动手,却选择了先救出王服,就说明王服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这两点算一块儿,司马健觉得王越是会同意自己提议的。
可想不到,王越很长时间没开口之后,却忽然淡淡说道:“你们杀了他吧。”
“嗯,王家他大哥果然……嗯?果然不按套路出牌啊!”司马健还在为自己的机智赞叹,根本没听清王越说什么。可反应过来后,他却忽然怒了起来:“你疯了?!那可是你的亲弟弟,我只是杀了都不能换来钱的一个人,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养王八了啊!”
“我们江湖游侠,向来一诺千金。既已承接了任务,除非身死,否则绝不会罢手!”王越扫视一眼雪亮刀丛中的王服,又很冷静地说道:“服弟,我之前已救过你一命,这次,为兄恐怕要与你共赴黄泉了。”
“兄长慨烈,弟深佩之!此番若拉得这等狗贼一同,弟亦无憾矣!”让司马健惊掉眼珠子的是,王服那个被自己差点给吓疯的家伙,这时候忽然视死如归起来了!
“甚好!”得到王服这一回答,王越眼中精光一闪,杀气盈天。
身为当事人的司马健,那一瞬都清晰感觉到剑刃兴奋的锐利。猛然间魂飞魄散,扯着嗓子惊惧大叫道:“剑下留人!你不能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