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茅草耸动,钻出一支仓惶不安的军队来。说这些人还是一支军队,其实都有些夸大了。他们一个个冻得鼻青脸肿,身上褴褛的衣服根本不能抵御这越来越严寒的天气。尤其每个人脸上绝望的表情,更使得他们看起来像一只只丧家之犬。
“主公,我们回不去了!”一人从前方回来,悲怆且愤怒地叫道:“萧关那里,皇甫嵩大军已至,整整八万精兵啊,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就这样,皇甫嵩都不放心,又在狄道留下了五万辅兵,四处出击袭扰我们闻讯归来的羌胡勇士,我们,我们……回不了家了啊!”
韩遂站在这支败军当中,这时候已经没有了手握铁羌盟十万勇士大权的风度。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留情地就抹了那人的脖子:蠢人,是没有必要活在这个世间的。尤其在这些人早就绝望透顶,他还如此不知分寸将这绝望消息叫嚷出来的时候,纯粹是在寻死。
不过,这一次出手之后,韩遂忽然感觉身边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儿有些不一样。跟往常不同,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多少畏惧和惊恐,反而都冒出了跟狼一样的贪婪。
“怎么,你们想割了我的人头,拿去汉军那里请降?”韩遂很冷漠地用破旧的衣服擦了擦匕首上血迹,一语道出了这些人的心思:“我原谅你们生出这样愚蠢的想法,毕竟你们从未当过汉军。你们以为只要那样做,就可以有一条活路。只可惜,汉廷对于造反之人,向来是无情的,你们送去我的首级,非但不会得到宽宥,反而可能将你们的家小也都连累进去……”
身边兵士一阵悚然,他们看起来不相信这样的话,但韩遂毕竟曾经是汉朝的官吏,这样的身份又使得他们不得不相信。
“我反正言尽于此,跟着我奋力挣扎下去,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想自投罗网,别拉上我!”说罢这句,韩遂大步就向前方走去,将毫无防备的背部暴露给了那些兵士。
结果,自然没人在他背后来上一刀。
这一点,韩遂还是有把握的。但同时,他心中没有半分得意,更多的反而是悲凉:那些士兵其实只要聪明一点,就能想到自己刚才那个谎言有多不堪一击。可问题是,自己难道已经沦落到,需要用这种无聊手段欺骗一些兵士的地步了吗?
就在韩遂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的时候,另一个还有马的游哨回来了,同样张着嘴巴就开始大喊。韩遂实在受够了这种蠢货,但当那游哨的第一句话开口,韩遂忽然便喜欢上了这个心思单纯的小伙子。
“主公,我们有救了!”
“怎么回事儿?”
“主公,萧关五十里的果儿口县令不满董卓大肆劫掠,心生嫉愤,早已起兵反叛。十余天时间,已然收拢羌胡大军万余人,准备强攻萧关。这时候,他们还在提供住宿和食物,收容羌胡败军……”
一万人就想攻伐八万人驻守的天险萧关?这样的想法在韩遂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不过,这个消息毫无疑问是这些天里来最好的消息了,并且,还很可能是真的。董卓这个人的名头,在凉州早已臭名昭著,他因为知晓自己从他手中逃脱,自然恼羞成怒。全力追剿的命令到了他的部队那里时,就成了大肆劫掠的好借口,不逼得各县令奋而造反才怪。
至于说十余天还未被汉军剿灭,很可能就是因为皇甫嵩大军赶赴萧关后,跟董卓有过冲突,暂时还顾忌不到一个小小的果儿口。狄道那边又都是些辅兵、民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结果就是这短短的时日内,羌胡大军就如滚雪球般将果儿口当做了根据地,迅速壮大起来。
这个消息让韩遂欣喜之余又多出几分意外。韩遂于是下令,起兵前往果儿口。果儿口是出萧关后的第一处重镇。离果儿山不远,盛产苹果,个儿大且甜,颇为有名。由于地处萧关之外,是连接关中与陇右的重要城镇。羌人叛乱之前,这里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关口,贸易往来,驼铃声声,当真是繁华似锦。
自从羌人叛乱,丝绸之路不复昔日的盛况,但是这里的地理位置丝毫也没有差了。不少商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在这里进行走私,以丝、盐、铁等物资来换取陇右的马、牛、皮革等物。所以虽然乱兵纷纷,进进出出,这里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
等到了果儿口,韩遂果然看到这里一切都井井有条,羌胡败军被组织了起来,负责打水,负责扎营的,负责接收伤员的。每个人脸上虽然也有彷徨,但却没有绝望,这让韩遂看起来倒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景象。
韩遂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败了。原以为自己想出同归于尽的计略,必然会让汉室焦头烂额。可想不到皇甫嵩棋高一招,一个釜底抽薪占据萧关,断了羌胡西归的道路。消息一传出去后,那些根本没来得及洗劫的羌胡大军,就跟无头苍蝇一般往回赶,一个个都撞进皇甫嵩早就准备好的圈套里。
这样的打击,对于羌胡大军来说是很致命的。常言道,败兵如洗,世间最可怕的就是败兵经过,因为败兵才从死亡线上挣下来,战场上的凶残还没有去掉,战败造成的巨大心理失衡,导至心理变态,无法理喻。往往是一言不合,立即拔刀相向,什么抢劫、奸淫、纵火都可能干得出来。而眼下这里一个县令居然能把败兵组织得如此之好,韩遂不由得奇怪,我怎么没有发现西凉还有这样的能人呢?
这时,几个已经士兵迎了上来:“请问,你们是哪部分的?”
韩遂止住正要报名的手下,道:“我们是成公英将军的部下。”
那士兵道:“哦,听说你们在萧关被董卓伏击,能从那个屠夫手下逃得命来,真不容易啊,快进来吧。”
韩遂笑道:“你们是谁的手下?”
那士兵道:“我就是本地的郡兵,这里由我们县令大人负责。我们也是恨董卓那个屠夫祸乱,正准备跟那些狗娘养的西凉铁骑拼个同归于尽,恰好赶上一支羌胡部落救下果儿口,县令大人也觉通敌之罪百口莫辩,干脆就起兵造反了。反正,摊上汉室这么大烂朝廷,我们怎么都活不下去,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还能让我们的县令大人当一当天子。”
韩遂仔细听着这有些话痨兵士的话,基本上就明白了事情大概的脉络,对于这处收容点也就更放心了。不过,这个果儿口的县令究竟是何人,为何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等有胆气的县令?
韩遂这样想着,但很快也就放松下来。因为,他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县令大人。
县令看起来三十六七岁的样子,白净的面皮,操着一口司隶的方言,待人热情,让人一见之下,就如沐春风。
“哎呀,又来了新人。兄弟们,这也是我们的兄弟啊。大家不要绝望,要知道苍天有眼,天神阿巴比木塔也会保佑我们的。眼下铁羌盟盟主虽然失礼,但都怪司马健那个天杀的王八蛋,用丑陋的物质玷污了我们的心灵,我们以后只要保持心灵的纯正,等待铁羌盟韩大人的归来,就一定能闯过这道难关,带领我们走向新的时代!”
韩遂听着这话,心底里不由得就升起一股子热流来。人才啊!这特么就是人才啊!怎么以为前就没注意到凉州还有这样的人物呢?你听听人家刚才的那番话,那是句句在理又鼓舞士气,还照顾了汉人的老天和羌胡的天神,这种人,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呢?有这人加入自己,铁羌盟那些没脑子的羌胡,还会去跟汉人交易吗?自己还会一败涂地吗?!
不行,这样的人才,一定不能放过!
只不过,听说那个司马健是河内人士,这人为何也是一副司隶口音?不过不要紧,那个司马健还不过弱冠之年,朝廷也向来委派司隶那些门生故吏去各郡为官。这人不可能跟那个司马健有什么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