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健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过,他会在一个男人心目中,占据着那么大的份量。真的,那份量之重,司马健感觉自己的未婚妻柳月儿恐怕都无法做到。
无论是历史记载还是司马健的亲眼接触,他都知道何进是个无谋忠厚的人,而这种人一旦被逼到角落里,那他做出的举动,绝对是发乎真心的。当然,也是令人出乎意料的。
就在司马健和边让两人都斗鸡一样,同时又跟两个小妾争夺老公的时候,何进忽然暴怒了一声:“别吵了!边让边文礼,你给本将军滚出去!”
此话一出,边让傻了,司马健也傻了,整个大厅当中的人全都傻了。毫无疑问,大将军这番话就如巨石投湖,在所有人的心里震荡起千顷巨浪。
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的汉室大将军,竟然为了一个商贾俗人,一个品秩不过千石、且身后只有一个昏君的司马健,竟然狠狠掴了这个时代中流砥柱、绝对中坚力量的士大夫。尤其还是在宦官清除、士人力量开始勃勃抬头的这等关键时刻。
边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人什么被这更让心高气傲文人更感到羞辱了。你死死凝视着何进那张底气不足但犹自强撑着的脸,眼中里闪动着毫不避讳的仇恨,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将军,可否将先前之言,再说一遍?”
这个时候,按说应该是司马健趾高气昂的时刻。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半点的得意。按照他的推测,何进纵然再蠢,于汉室朝堂上也混了这么长的日子,耳濡目染总归该学到一些利益纷争的精髓……
不,他的确学到了不少。否则,这一次也不会这般将天下名士都笼络在府邸当中,壮大自己的羽翼。可想不到,在这等场合、在关键时刻,何进竟然还是拿出了南阳屠夫的短视,说出了最不应该出口的话。
司马健敢赌天发誓,他之所以激怒何进,就是想让何进将自己赶出去。从而,他就可以躲得掉以后的朝堂纷争。毕竟,经历这段时间在雒阳的经历,司马健也感觉得到,汉朝朝堂这个大染缸随时随刻都在酝酿着阴谋和仇杀。他若想着只借势为游戏系统的任务谋求帮助,那便不能陷入太深,以免时间久了他自己被阴谋吞噬都毫不自知。
可想不到,何进开口要驱赶的,竟然会是代表着清流士人的边让。这种举动,让司马健瞬间感承担的就是沉重的感动。
可木已成舟,现在他该怎么办?
不,最先最应考虑的,是该如何替何进化解这样的场面?
但事已至此,接下来情况的发展,已然不是司马健能应对的。未见何进如何回复边让,一人便已豁然起身,拂袖作色道:“大将军竟如此有眼无珠,偏袒奸佞,我等不屑与谋!”
这起身之人,不是别人,而是司马健真正神交的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孔融。很小的时候,司马健就学过‘孔融让梨’的故事。
不过,在前世,孔融这个人不过就是一个历史故事的人物而已。可在这个时候,他却知道,孔融代表着什么。
孔融字文举,鲁国人,是孔子的二十世孙,七世祖孔霸是汉元帝的帝师,父亲孔宙是泰山都尉,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圣人之后。若刨除任何身份地位,他的名气比在座之人谁都大。不用什么原因,只因为他是孔子的后人。
历史上,孔融也是个忠臣,在汉室沦为曹操手下傀儡的时候,他为了复兴汉室威仪,屡次讥讽曹操,或锋芒毕露、或含沙射影。然那时大势已去,孔融也因他鲜明的个性遭到曹操的嫉恨,最后被曹操株连全家。
不过,以后世的评价套在此刻,显然是不合适的。这个时候的孔融,其实跟边让没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标榜清名、破擅文学且文人意气很重的一个人。就算此刻他越众而出,其中的原因,一来是他与边让素来相厚,二来就是因为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孔融愤然起身后,当即便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其他“高洁”之士,也纷纷起席,义正言辞地表明他们才不会因五斗米而折腰,今日何进不给个说法,他们便要集体罢官,告辞而去!
文人或者说士人这种阶层,在司马健看来无疑是个很矛盾的群体,他们一方面标榜着‘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不党’这类的古训,另一方面却在利益面前,充分利用起自己的博学才智、尖牙利嘴,抱团儿将别人攻击得体无完肤。
反正对上这群人,基本上都是什么都是对方有理,你还永远不知道为什么。并且,在你被弄死之前,他们还得要你心服口服地承认自己错了。
从这一点来讲,文人式的迫害,比起皇权的野蛮无道来也不遑多让。
很明显,这个时候,何进和司马健就是要面对文人威力的时刻。看着一个个名士、清流愤然而起、满面羞恼的叱喝、群情而起的激愤,何进明显招架不住起来,脸上强撑着的大将军威严,也在一个个的声讨质问下开始松动,直至龟裂。
但就在何进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的时候,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句很熟悉的声音:“大将军,赶紧再骂边让一次。”
何进扭头看着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境的司马健,那怒瞪的眼珠子分明都在说话:你特么再玩儿我?!
“我是在救你,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司马健很冷静地吐出这番话,丝毫不怯懦地盯着何进的眼睛:“不过,这一次,你要连我也一起骂上。”
事已至此,何进也别无他法。更主要的是,他明明已经当上了大将军,品尝过了一些权力的味道,可今日突遭这些文士们气势汹汹的叱喝,也让他在心底憋足了一股气。
被司马健这么一挑唆后,他不由大怒一声,抽出佩剑叫道:“都给本将闭嘴!本将军再说一次,边让边文礼,给本将滚出去!我聘尔为幕僚,是为汉室社稷、为天下苍生谋一个安平盛世,而不是让你在此羞辱同僚的!”
这一句话,可算作气势雄浑,高屋建瓴。一时间,何进将所有闹事儿的家伙,都贬斥为不识大体、心胸狭隘的短视之人,登时就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再随后,何进又并剑一指司马健,同样气势汹汹喝道:“司马健,你也给本将军滚出去!同理,本将军今日打算为你接风洗尘、欲让你结交天下名士,以为进取之路。孰不知你打了两场仗后,便如此目中无人,粗鄙贱人本性暴露无遗,本将军简直瞎了眼当初认你为英才!”
两句话落,偌大的厅堂这时已然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司马健脸色淡然,他知道何进如此一番盖棺定论,就将事件缩为两个家伙争风斗气的层次。至于说到脸皮厚,他司马健可是比得上一百个边让,在何进成功主导场面后,他便拱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将军府。
反倒是边让,这时候脸色讪讪。他真的比不得司马健,不管他如何瞧不起司马健。可事实就说,司马健离开这厅堂之后,该干啥干啥,该吃啥吃啥。可他一旦离开,那自此朝堂仕途便可能与他彻底绝缘。
于是,思虑万千,他最终还是羞赧作礼向何进说道:“大将军,属下一时激愤,不知大将军苦心,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海涵。”说罢这句,看到何进痛快点头,他又觉不甘,补充了一句:“但属下乃知书达理之人,知错便改,可不似那狂悖贱人。此番那人如此搅闹大将军府,大将军岂能轻饶?”
“还是算了吧。”何进气怒地一摆手,已无心酒宴,只是在走过边让之后,忍不住小声鄙夷了一句:“大兄弟骂得不错,果然不过一条软骨头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