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小诊所。
护士都已变了样,新来的小护士简单地为云逸处理伤口。
她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四下打量周围,变化太大,以前候诊室是温馨的黄色,兰花窗帘和她画在墙壁上的动漫,那个时候小孩子最喜欢来候诊室玩。
现在清一色的白,白的窗、桌子、地砖也是。
她乍一恍惚,看到那个人推门进来,旋即小护士站起身子去拿酒精药水,意外喊了一声“沈医生”。
沈之城温和应着,又和小护士关照几句,目光很快转移到云逸身上。
“小丫头回来了,这么急着见七叔?”
他两指夹着一把椅子,顺势拖了过来,坐在离云逸不远不近的旁边。
有那么一刻,云逸又假想他到底是细心的,连拖椅子这么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不远不近,就像他们的关系。
“只是你的方法太过偏激,瞧手弄的,以后画画不影响吗?”
沈之城笑,似乎掩饰她方才不搭话的尴尬,但掩饰过了头。
云逸终于抬首,缓缓抬起裹满纱布的左手,唇际的弧度很小,刻意克制似的。
她又用手拂了拂耳边的碎发,道:“七叔,这是左手,难道你用左手为病人做手术吗?”
三年不见,开口还是那么随意。
沈之城佯装恼火的样子,打趣,“这么久不见,瞧你这舌头伶俐的,我好歹也是你七叔。”
他是七叔。永远不变的事实。
云逸本以为自己见到他会落泪,眼睛眨了很久也没有湿润,看来时间是治愈的最佳良药。
多久之前,她压抑住情窦初开的花朵,因为知道不可能。
自父亲车祸去世后就寄居在姑姑家,姑姑没有孩子,所以对她十分疼爱。
那年夏天,她十八岁,多好的年纪遇到他,他是姑父的七弟,见到他,需要脆生生喊一句“七叔”。
他们不算悖论,连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但因久住姑父家的缘故,她被当作女儿对待。
她一直都叫他七叔,现在也不会例外,甚至要多喊一个女的为七婶。
候诊室的门又开了,一个身着雪纺七分袖衬衫的女子款款进来,身上散发着书墨香。
沈之城一见到她就迎了过去,把她拉到自己方才做的椅子上。
“怎么穿这么少,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他笑。
洛语也带着笑,没有睬他,看到云逸后微微一怔,试探性地问:“之城,你侄女手怎么了?”
云逸注意到,她故意喊,你侄女。
沈之城拍拍她的肩,又看向云逸,“小丫头急着来见我,非要给我送这么一个大礼。”
旁边拨弄针管的护士们也笑,“沈医生真是,人家姑娘手很疼了,你也不安慰安慰。”
沈之城不说话,云逸见此,“七叔七婶费心了。”
说完不想多呆下去,拿了药就要走。
沈之城夫妇挽留一番,护士又打趣,这是医院,留什么留。
洛语笑,还对不远处看药剂说明书的云逸说:“云逸,你姑父他们都很想你,有空多回家看看。”
云逸浅浅应着。
她缓缓踱到门口,一副坦然的模样,昂首挺胸,可到了门口,没有人再去注视她疯了似的逃跑。
沈之城结婚了,结婚对象是洛语,她知道这是不变的事实,但还难以接受。
若是放在三年前,他没有结婚,见到她手伤了,还会这样子吗?肯定会埋怨她,责怪她怎么那么不小心。
但都不是。他只能当着小护士的面和她开玩笑,她不敢抬头,怕看到他眼中连最后的怜悯都没有。
云逸回家了,姑父姑妈都没有睡,在看电视连续剧。
“小云回来了……”
姑妈见到她后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三年来的第一面,她知道云逸回来了,但延迟几天才见到面。
云逸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怕回到姑妈家会见到沈之城,可是缘分这东西,到底让她见到了他。
姑父的话依然不多,先问了吃饭没。
云逸摇头,说自己吃过点心了。
她坐在沙发上和他们唠嗑,说说三年来自己的生活状况,以前也有发电子邮件,但越来越忙,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发问候的次数越来越少。
说了不知多久,云逸又给自己妈妈打电话,说了情况,挂了电话后才觉得自己有多疲惫。
姑妈见她打哈欠,绽开舒心的笑:“你的房间还空着呢,要是无聊的话这里有杂志,随意看看。”
云逸不好不应,她简单道了晚安,便踏着拖鞋上去了,随手把几本杂志扔床上,洗漱后去衣柜里找睡衣。
一切都没有变,仿佛还是三年前。
衣柜上没有灰层,床上的被子还有阳光的味道,东西还和原来一样。
她鼻子泛酸,姑妈一直为她留着房间,隔一段时间就打扫一遍。
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橘黄色的灯照在鲜明的杂志上,很快听到一阵敲门声。
是姑妈,她送来了牛奶。云逸笑,姑妈还知道自己睡前有喝牛奶的习惯。
这习惯什么时候养的,是沈之城告诉她,女孩子睡前要喝一杯牛奶。
门被轻轻合上,云逸目不转睛看着牛奶杯,浅浅啜了一口,无趣之下翻到了杂志的首页。
几个大字赫然:欧氏集团欲投资长坤画展。
她起了兴趣,一页一页地翻,却发现并没有和画展有关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前面的欧氏集团,记者写报道着实会抓重点。
欧氏集团欧南的绯闻……
和女星、模特的各种艳照……
云逸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这新闻标题党太厉害,和画展有关系吗?前面一对部分是某男的照片,倒是这欧总颇让人熟悉。
她没有多想,一目十行,不想再看这些舆论八卦新闻,她要看的是实质性的,比如长坤老师的画展进行得怎么样了。
在最后的几行小字中她总算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长坤老师已经来到了烟城,只是因为资金原因,人生中最大的画展还没有办成。
想来他一个搞艺术的并不会拘泥于这些杂志小新闻,但迫于无奈,同欧氏集团联合,接受投资。
云逸心存疑惑,见到下面的记者名字:惠兰。
是她的好损友,正是把世俗男说成结婚好男人介绍给她的损友。
她扔了杂志,拨了号码打过去,时间虽晚,她相信这家伙不会那么快睡觉的。
果然,很快接通了。
云逸听出来那边的慵懒,便开门见山:“长坤画展那篇报道是你写的吧,我颇为好奇,长坤老师真的缺钱了吗,要和企业合作?”
惠兰正喝着咖啡补稿子,听她这么一说,索性夸夸其谈:“画家怎么会缺钱,尤其像长坤那样的画家,我好不容易从主编那里抢到的采访机会,这事你算是问对人了。”
云逸不说话,她知道惠兰一旦这样子,八成是要侃到半夜。
“长坤他一个知名画家,有没有投资都没关系,但所谓名人炒作,就是互相炒作,他的名气,加上欧氏集团的名气,两方都会爆红。”
“我只听重点的,你既然见到长坤老师,知道他的情况怎样吗?”云逸累了一天,想尽快结束话题睡觉。
“还好啊,和欧总谈笑风生的,你不在烟城肯定不知道吧,欧氏集团大BOSS欧南,我昨天竟然借长坤的光采访到他,这还得多亏于你,长坤竟然认得我,说我是你闺蜜……”
“能不能挑重点地说?”云逸手握着杯子,把手机摁了免提。
“哎好吧,我就知道你对什么总裁豪门没兴趣,整天就知道画画的……”
蕙兰不满意地嘟囔句,“一点少女情怀都没有。”
“我已经二十四岁,要现实些,像你说的欧总,表面风光背地里指不定是个花心萝卜。”
她摁了摁眉心,发觉困意,便挂了电话,听到那边最后的音节:“那也总比你七叔强,明知道不可能当年还吊着你的胃口。”
握手机的云逸静静地闭上眼睛,液体从面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