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城把衣服挂好,笑,“你姑妈老毛病犯了,我给她挂吊水。”
云逸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提着药箱,而且姑妈也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她忙跑过去扶姑妈坐下,接了一杯温水,款款地陪伴在旁边。
“小云这孩子真不错,当姑妈比亲妈还亲呢。”姑父在一旁打趣,开了电视。
沈之城蹲在地上配药,拿起瓶瓶罐罐放在茶几上,把云逸刚才喝过水的杯子推了推,察觉到杯子的凉意。
姑妈笑,摸摸云逸的尾发,一脸疼爱,“她是我们张家唯一的血脉,我疼她,她能不疼我吗,可惜弟弟去世得早,这孩子……倒也出息了。”
“姑妈你昨夜没休息好吧,瞧黑眼圈重的,快,快闭上眼睛睡会。”云逸覆上姑妈略粗糙的手,眼圈泛红,不想提起过世的父亲。
她还能记得,四叔指着她鼻子骂时说的话,不就是骂她没了父亲才去爱上自己七叔的吗。
姑妈知云逸脸色不对,连忙止住,假装嗔怪:“还不是你说有对象了给激动的。”
一直忙乎的沈之城配好一瓶药,笑,眼睛无意间扫过云逸刚才看的娱乐杂志,黑色大字显目:欧式总裁常伴绯闻在身,老夫人催之成婚。
他脸上浮现淡淡的黯然,一下子联想到云逸刚才在看欧南的照片,心中略堵得慌,大哥这时责问他:“你这药怎么和上次不一样?”
沈之城忙低头查看,才觉刚才走神,一下子配错,不想被他们猜疑,便道:“这个效果更显著些,我去拿药。”
他趁在药箱旁的功夫连忙把吊水配好,这才过来输液,气氛略显沉闷,似是无意地说:“大婶老毛病犯了,那小丫头你呢,最近贫血严重吗?”
云逸轻轻地放下姑妈的手,因其熟睡,小声说:“昨天来过了,不严重。”
她和七叔之间已经对这个女性话题不免疫了,对于一个医生来说,病人好比一个裸露的人体,不需要介怀什么。
沈之城皱起眉头,既然有例假,就不该喝冷水,他的话堵在嗓子眼,不好说。
大哥在这里,也是小云的姑父,知道他们的事情,他若现在透露出真切的关心与责怪,又恐不好解释什么。
犹如他看到云逸手滴着血来到诊所,却不能当着护士的面却关爱她,责怪她怎么又不小心。
而用一句玩笑话,去掩饰、抵挡初次见面的尴尬,也希望转移她疼痛的注意力,只是小丫头还是不懂。但懂,又有用吗。
针缓缓进入手面的血管,姑妈被轻微的疼痛弄醒,她确是太累了,夸了一句他七弟技术长进,又沉沉睡去。
云逸让了身子去拿毛毯,让姑父把姑妈横着躺下睡,听姑父嘴里嘟囔:“早知道去卧室打针了,人在这里睡觉,我还得跑楼上看电视。”
虽是埋怨,却露出担心,云逸微微颔首,见姑父打哈欠去楼上,便按了电视开关,刚才宋小宝的小品笑呵呵的声响没了。
一下子静得很。
沈之城叮嘱她,第一瓶药水没了,要及时把第二瓶还上。
云逸自是应着,见他要走,便出去送送。
小楼院内的垂丝海棠开了,花梗细弱得仿佛要掉下来,卵形花瓣微微带着紫晕,煞是好看。
云逸送他出了门,站在门边守着,垂下眼眸,无力地倚在门边。
“这次贫血很严重吧,又没好好休息,刚才还喝冷水,你总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叫人怎么放心。他没有把这句说出来。
云逸颔首,手摸索铁门的旧年痕迹,笑道:“我知道了,谢谢关心。”
你我什么时候这么生疏客气,沈之城噎住,讷讷道:“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毕竟是你七叔,能帮的一定会尽力。”
“当然,七叔。”最后两个字她没有用力咬一下,而是很平淡地说出来。
如若从前,她大概又要笑——笑自己软弱幼稚吧,非要把七叔字眼咬得紧,让他们两人的关系僵硬住,才肯罢休。
沈之城没有再说话,最后望了眼她左手上新的纱布,包裹得很细致正规,离去之前想问她的事情也忘了。
车卷起尘土离去后,云逸好一阵子缓过神来,她在心里说:七叔,再见。
七叔,你好,七叔,再见。别人青春青涩单纯,她却爱上了七叔,拥有道德洁癖的人只会嘲笑她——然而现在没有人嘲笑。
云逸照料着姑妈,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神无主地望着一滴一滴的血液,仿佛,仿佛还能看到当年自己被沈之城背到医院,她羞涩地看着他白色衬衫上的血迹,又借一滴一滴的药水来掩饰慌张。
不知不觉中又想到了欧南,怎会想到他,云逸摇摇头,他这人,说不出的感觉,但把她抱起时的炙热,还能记得。
手机震动起来,云逸给姑妈换药瓶,夹在耳边接听:“喂,惠兰?”
“云逸,这下我真的死定了,那个地段根本就没有证人!”
云逸早就在心中猜着了七八分,富家子弟,谁没事做证人,就算有证人也被秦四他们串通了。再说去那个风花的地方,有几个好心的。
“别急,那个律师找你了吗,要赔款多少?”
“一百零二万,我哪有那么多钱,那个死律师还说可以抹零。”惠兰咽不下一口恶气,“既然抹零,我就算了下,1020000,抹掉所有零的话,是不是102元了?”
神思维。云逸:“抹零的话是一百万,你现在存款有多少?”
惠兰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学费用还是自己当狗仔挣来的,工作后她省吃俭用,每月给家里寄钱,存款很少。
“有个十来万的,还是准备要买QQ车的。”
记者太累,本来主编会给出色的记者配公车,但惠兰为人老实,公车都被其他美女记者抢了去。
云逸在心中估算了下,还差点钱,她隐约知道惠兰打电话是想干什么了。
“云逸,看在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帮我借下钱,从长坤老师那里借些?”
果不其然,惠兰是认识长坤的,但是没有情面去借钱。
想起长坤老师说沈之城的坏话,又向她表白,云逸怎么也拉不下脸去借钱,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欧南。
他们还没结婚呢,现在去借钱,会不会太早了?而且惠兰这个狗腿,知道她同欧总在一起的话,还不得成什么样。
“我去向七叔借。”她低声道,“你别去跟别人说,尤其是长坤老师。”
惠兰满口答应,听着旁边民警安慰的声音,云逸来不及去调戏她勾搭警察这事,只得坐等姑妈的吊水挂完了,去诊所找沈之城。
沈之城离开大哥家后没有回诊所,他手里头没什么大的手术,交给其他医生便好。
云逸推门进去时,旁边的护士认得她,笑问:“沈医生不在。”
“不在?他去干嘛了?”
“他不是去了大哥家,你没看见?”
说这话的人不是护士,而是从走廊拐角走来的洛语,她穿着一身正装,脸色微黑,说话也不客气。
云逸自当理解,咬着嘴唇并不多说,右手在背后摸索左手上的纱布,洛语似乎看到她的小动作,冷声道:“你七叔给大婶输液来着,我也纳闷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逸皱起眉头,她担心七婶是误会她手上纱布的事——并非沈之城亲手包扎的。
但不知怎么,不能多说解释,她甚至有些小得意,便道:“他打完针就走了,我是来找他配药的。”
洛语的脸色缓和许多,云逸不想同她和从前一样争个输赢,有用吗,没用——他们结婚,代表洛语彻底赢了。
恰时门口的护士招呼:“沈医生来了。”
两个女人的目光同时被引去,洛语更是先一步踩着高跟过去,挽着自家丈夫的臂弯,云逸不说话,她感觉到七叔的身体僵硬了,眉头也微微蹙起来。
沈之城不动声色地脱去外套,顺便拨开洛语的手,似是镇定地招呼:“你们二人在这里等我做什么,小丫头,大婶的药水挂完了?”
“是呀,七叔,没挂完我哪敢来。”云逸笑,又顿了顿道:“七叔,我找你有事。”
洛语讷讷地坐在一旁,听到云逸后一句,又不高兴,但没发作,沈之城站了起来,笑:“那你来我办公室说,我正好给你配些药,再例些补血的食物清单。”
云逸笑应,正眼都不瞧洛语。
洛语闷着一口火气。
办公室内,沈之城两手捏着一把椅子,拖给她坐下,又掸掸上面不明飞屑,自己则在她对面拿起纸和笔。
云逸知这话有些难开口,但她别无他法了,惠兰曾经救过她的性命,她这时不能不保她。
“七叔,你能不能借我四十万,我很快就还你的,用不了一年。”她说得很急,每个字都赶着。
沈之城停笔,担忧道:“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闯祸了?”
云逸点头。
沈之城想了想,叫她写银行号,“这事你没告诉你姑父他们吧,他那脾气肯定要追问,但我纳闷的是你的性子,到底是闯什么祸了?”
“撞车,玛莎拉蒂。”云逸叹了口气,写了一串数字。
惠兰这次算是栽了,虽然她是最无辜的,但,没证人,摄像头又被他们搞了鬼,把事做到这种地步上的必然是有钱有势的。
若是找律师再去争辩,搞不好还能告上法庭,赔的钱说不准更多,而且惠兰的偷拍事件,真不能如此了。
沈之城没再多问,仔细叮嘱她身体上一些事情,洛语就推门而入,说想听听他们叔侄说什么。
云逸提着心,但见七婶的脸色,并未听到他们谈话,便笑道:“已经谈完了,七婶和七叔,我先走了。”
洛语虎着脸,目视云逸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又转头看丈夫,沈之城面容坦然,心中悬着的心放下来。
她虽与他结婚,但并非其所爱。洛语心中明白,当初若不是她强行拆散沈之城跟云逸,告诉了老爷子他们这段不正常的恋情,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同沈之城在一起。
现云逸回来了,她还没有孩子,一切只是未知数。
想到这里洛语便主动吻上沈之城:“老公,我们今晚要个孩子吧。”
沈之城没有说话,手放在口袋中,悄悄夹着那张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