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泉身后的阵仗不小,除了随身的护卫、仆人,便是案发的客栈诸人,排着长队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将原先公堂的人挤到一边。
自然了,他们不会挤凤轻,而是小心地将她护在中间。
“没事吧?”凤泉首先关心了一句。
谁还没个哥哥?
既然云千柔派了自己的哥哥来,那凤轻也要连夜写信回去,请哥哥来主持公道!
天阴沉了许久,终于细雨飘飘。春风拂过,一夜之间开了桃花,桃枝轻颤,艳俏非凡。
凤轻摸了摸单薄的衣裳,笑向兄长摇了摇头:“哥哥放心,我还安好。”
看懂了她的意思,凤泉连忙拿了一件云锦披风来,交给她的侍女,示意她给主子披上:“这是从家里带来的披风,爷爷怕你冷了。”
没看出凤国公还是个细心之人,凤轻感动一笑。
披风披上的一刻,突然觉得肩上有什么东西膈着,凤轻伸手左肩,将缝在上头的纸条扯了下来:“这是什么?”
毕竟是女子的物件,凤泉并没有细看,也不知披风内缝了纸张,亦是一脸不解:“是爷爷留给你的话,还是什么机密之事?”
这老头子怪搞笑的,留个话还要缝在披风里头,凤轻无奈一笑,打开纸张一看。
只见上头孤孤零零地写着几个大字:十万两白银,如数还我。
披一条披风,就要十万两白银?
凤轻心头一震,反弹似地将披风解开、丢在一旁。
不冷了?
凤泉一怔,瞧着外头的蒙蒙细雨,连忙将披风捡了起来:“好端端的,丢了作甚?”
将纸条一递,凤轻躲了躲,嫌弃地看着那条披风:“这披风又不是他的,凭什么收我十万两?”
她虽然说过自力更生,给那个无辜的孩子办一场丧礼,但没说过随便来个人就可以坑她十万两雪花银!
瞧了瞧那张纸条,回忆了一会儿,凤泉才微微一笑:“爷爷听说你不愿意用凤家的钱财,填补自己的缺失,对你大为赞赏。这十万两白银是上次拿出先皇圣旨,爷爷赔给云家的钱财,你既不靠着家族势力,自然要还上那一笔钱。”
不提这一茬,她都已经忘记了那件事。
是了,上次云老头诬陷,凤国公为了保孙女,拿出先皇的圣旨免死,然后用十万两白银堵了洞。
想起这事,凤轻便是一脸苦恼:“这么多银子,我上哪儿自力更生啊?”
古语说:说话容易做事难。
她总算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不忍妹妹苦恼,凤泉宠溺一笑,凑近她小声说道:“放心,银子我有。”说完,便直起腰背看向云狂,像是看到了世家仇人,眼眸之中尽是愤怒,“当今圣上都对孕者尤其照顾,云公子怎么敢亏待?”
突然得了一句责怪,云狂只觉莫名其妙,输阵不输人,便回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公堂之下,只准她一人落座,我怎么亏待了?”
凤泉一个白眼,鸡蛋里挑骨头道:“天气阴沉、偶时有雨,孕者就应该添衣,云公子却没有照顾周全。”
添衣……他又不是仆人,哪能照顾到这些?
低看一眼的意味明确,云狂自然听得出来,随即板起脸来:“本钦差是皇上任命的,岂由你随意诋毁?凤轻涉嫌杀人之罪,我让她落座休息,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
听得杀人二字,凤泉不屑一笑:“你也说了,轻儿只是涉嫌、不是真的杀了人。”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本不厚不薄的册子,“云公子杀的人可不少,要不要本世子一一说来?”
但凡贵族子弟,哪一个没滥杀过无辜?
只要是惹了自己的人,地位不如自家,杀了也就杀了,没人会为了这些事对簿公堂。
诸如昨日这种事,一个贵族子弟杀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孩。于孩子的家人而言,这是晴天霹雳;可于贵族中人而言,不过一日三餐而已,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突然把杀人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说,云狂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一句话说得毫无底气,惹得凤泉连连发笑:“听云公子的口气,除了自家的人,其他人命皆如草芥。怪不得你敢自请钦差一职,大老远跑来麟州,杀我们凤家的人!”
被他一说,好像滥杀无辜。
云狂眸色一黯,语气沉到了深渊:“凤轻犯了死罪,我只是秉公处置。”
抓住了把柄,凤泉立马回击:“方才还说轻儿只是涉嫌,如今怎么又犯了死罪?难道任何罪过,都是按着云公子的心情来定,不问事实真相?若真如此,本世子一定要写一份奏折,弹劾云公子徇私枉法、罪不容赦!”
说着语调一转,向他巧然一笑,“对了,儿子犯法、老子亦有错。云公子徇私枉法,毕定是尚书令教唆,如此,他也死罪难饶!”
这么一会儿,不仅将凤轻的罪过消了,还将云岚(云老、尚书令)牵扯进来。云千柔实在看不下去,怒目而视道:“凤轻,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请凤世子来?”
终于耐不住了?凤轻系好披风,给了她一个“我就这样、你奈我何”的眼神:“你可以请兄长做外援,我自然要求公平竞争。怎么了,有错么?”
劝不动她,云千柔又转而凤泉:“虽说都是奉旨查案,但哥哥接的圣旨在前,凤世子是不是应该让步?”
凤泉轻蔑一笑,根本不屑看她一眼:“只听说过地位尊卑,不曾听说圣旨也有先后。”
他的意思很明确,凤家比云家尊贵,审案也应该凤家在前。
藐视二字,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侮辱。
自凤家人的眼中,他们不少看见那样的眼神,却依旧不能习惯。云千柔秀眉一颦,一分怒意隐于其中:“凤轻犯了死罪,已经人证物证确凿,凤世子想护也不行!”
上次她有免死的圣旨,得以化险为夷,如今圣旨已经用过了,总不能再拿出一道圣旨来吧?
云千柔暗暗想着,斗胆上前,将物证递了上去。
凤轻亦有物证,便是昨日写的药方,一同交给了凤泉。
看过之后,凤泉马上得出了结论:“轻儿所写药方上,并没有那两味致命的药材,可见轻儿并没有害人之心。”
说着,将眼神锁定在药童身上,“定是你们小孩玩闹,生了嫌隙,便借着轻儿的手,杀了那个孩童!”
药童面色一白,五体投地地一拜:“凤世子明察,小人哪有害命的胆子?”
凤泉却一口咬定:“你连凤家三郡主的性命都敢害,还不敢杀一个小儿?”说着,一声令下,“来人,将这个害人性命的药童带下去,细细搜身!”
见此,云狂的脸色立时难看,明明是他奉命审理的案子,怎么被人反客为主了?
云千柔亦是气恼,悄悄走到兄长身后,小声提醒:“哥哥才是坐在公堂之上的人,岂容他人撒野?”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县令,“再叫一批衙役进来,把闲杂人等全部赶走!”
对方是大名鼎鼎、名门之后的凤世子,小小县令怎么敢得罪,随即为难一笑:“云小姐这主意,让下官很难做呀。”
说着,离开了位置,一脸谄媚地到了凤泉身旁,“参见凤世子,下官是本地的县令,有失远迎,实在有罪、有罪。”
这么一会儿,他便见风使舵地走了?
见状,云千柔更是气得牙痒痒:“这种狗官,留着性命何用?”
感觉到妹妹的杀意,云狂微微一怔,连忙拦住她的路:“如今凤世子咄咄相逼,你最好不要莽撞出手,免得落人把柄。”
此话有理,云千柔只能忍下怒意,用最恶毒的眼光盯着那个县令。
感觉到云家人的恨意,县令有些心慌,面上却更是谄媚:“凤世子、三郡主饿了、累了么?下官去准备一些吃食菜肴,再收拾出两间厢房,让两位居住休息吧?”
连县令都倒向这边,可见云家藐小,凤泉暗暗得意,面上却是冷淡:“不必了,多谢大人好意。”
县令更是客气:“惶恐惶恐,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墙头草!”云千柔咬牙着骂了一句,却不敢大声,深怕被人抓了把柄。
搜身的人很快回来,一人抓着药童,另一人拿着搜出的东西,来到主子面前:“回禀世子,从药童身上搜出四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
听罢这话,云氏兄妹面色一白,互相一个对眸,皆是神色不安。
凤泉则是悠然自得,早早地坐在妹妹身边,闲闲地看了他们一眼:“一个小小的药童,身上竟有四百两银票,是京城钱庄的银票吗?”
药童肯指控凤轻,一共收了五百两的好处。昨日花掉了九十几两,所以今日只剩下四百两和一些散碎银子。
这些人过惯了苦日子,习惯将钱都放在身上,深怕被人偷了,所以四百两一直藏在衣裳内,随便一搜便搜出来了。
“回禀世子,是麟州钱庄的银票。”搜身的护卫恭敬一句。
这一点,云千柔早有了防备,在给好处之前,便将银票全部换成了麟州钱庄的。
凤泉也不欲拿此事做文章,只想着快刀斩乱麻:“看来这药童胆子不小,不仅害了命,还谋了财……”
一步步将人往死路上逼,药童一脸惊恐,一边听着一边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
看这样子,他是要供出实情?凤泉会意一笑,眼神死死地锁住他:“不是?那是什么?”
一听逼问,云氏兄妹再次一惊。
“哥哥……”云千柔暗暗惊慌,却不敢表现出来,小手使着小动作,一下一下扯着兄长的衣裳。
云狂亦是惊慌,凝重的神情不得一分缓解。
感觉到双方的压力,药童害怕到了极点,一脸苦相、颤着声音说道:“凤世子明察,小人没有谋财害命,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