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驴,你都想通些啥了,说说看。”
秦俭望着闷驴那副呆滞的脸庞,看着他那两根从鼻孔里冲出来的长长的鼻毛,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笑,不要笑。但是没忍住,秦俭还是笑了。
“秦哥,你笑啥?”
“没有,我没笑,你继续,继续说。你从福利彩票站出来后,你都想通了一些啥。”
“秦哥,我就在想吧。像我这样的人啊,在社会上多活一天,是不是就多给这个社会填了一点乱子啊?我这样的烂人,是不是应该早点儿离开这个社会,会比较好一点儿呢?你看看我,读书才读到小学三年级,就因为不小心偷了小张一个笔记本,被开除了。”闷驴说的有些伤感。
“是嘛?偷东西,还有不小心一说?”秦俭感到诧异。
“是,三年级的时候,不小心偷了一个笔记本,然后就被开了。”
“哦,原来,你的辍学,还充满了传奇色彩啊。照你这么说,你入行可比你师傅李蝌蚪还要早啊。哦,对了,为啥你偷个笔记本,校长就把你给开除了呢?不能够啊,这顶多也就是通报批评,或者写个检讨啥的吧?再不济,就让学校罚你一点钱,然后让你把家长给叫来呗,不至于就开除吧。”秦俭的确也有些不解。看来,这闷驴身上有意思的东西,还真是蛮多。
“娘的,校长还不是欺负我父母离婚,爸爸不管事,一天到晚就知道赌博。”
“那你妈妈呢?你妈妈也不管你?”
“妈妈趁着自己年轻,跑做人家小女人了。她在南方跟了一个六十多岁的煤老板,并且,她还给那个狗娘养的煤老板,生了个八斤重的儿子。你说,她哪里还会关心我的死活呢?”
“这倒也是,看来你的命不比我好啊。可是,那也不至于你偷一个笔记本,就被小学校长给开除了吧?”
“哎,别提了……其实,都是我自己瞎了眼。”
闷驴表情凝重,一副很不愿意去回忆的样子。
“说说看,怎么回事?偷了校长一个笔记本,就被开除了?”秦俭有个不大好的习惯,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闷驴实在无奈,只好说出了实情:
原来,十几年前,当闷驴还是小学三年级体育委员的时候,他就对偷盗这件事儿,产生了难以约束的浓厚兴趣。一天中午,大家都在午休,闷驴一个人实在无聊,就溜达着上了办公大楼楼。来到校长办公室那一层楼的时候,闷驴走到最里间,歪头往里面一看。原来,校长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
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看着校长正趴在桌子上,流着口水打瞌睡。九岁的闷驴,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于是,他悄悄地从门缝里爬了进去。然后,他偷偷地把桌子上,那本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偷走了。
笔记本被偷走之后,闷驴就把事情彻底搞大了。
他回到教室,直接就将偷来的笔记本,当着十几个小朋友的面打开了。
笔记本刚一打开,突然,“哗啦”一声,就从笔记本的夹页里面,滚下来一大摞照片。
当时,几十个情窦未开,啥也不知道的懵懵懂懂的小学生们,看见了地上那些照片,一个个全都吓傻了。
……
“秦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那个小学校长,干了一辈子的缺德事儿,全让我一下子给抖出去了……后来,我才听过一个西方的故事,说是有一个魔盒,里面装的全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让一个叫什么杜拉拉的人给打开了……”
“放屁,什么叫杜拉拉啊,那个打开魔盒的人,叫潘多拉。你说的那个盒子,叫潘多拉魔盒。没文化,真可怕。”秦俭赶紧纠正他。一个能把“潘多拉”说成“杜拉拉”的人,秦俭也是第一次碰到。
“对对对,就是潘多拉的盒子。我感觉,我偷的那个笔记本,就是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垃圾和魔鬼。”
尽管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闷驴好像还是没有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
“哈哈哈,后来,那个校长怎么样了?”
秦俭一想到那些小学生看见那些照片的样子,就忍不住要大笑,笑得肚子都疼。
“还能怎么样?因为有证据,校长直接被警察抓走了呗。虽然,那个校长被抓走了,但是新来的校长,却还是毫不客气地把我给开除了。知道为啥吗?”闷驴问秦俭。
“我又不是你校长,我又没有那么多精彩照片,我怎么知道为啥?”
“因为,那个新来的校长,其实是个女的。而且,她也是照片中的一个。只不过,在那堆照片掉出来的时候,被我一脚给踩糊了,当时也没人能认出她来……”
闷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个变态女校长,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到处去乱说,干脆就把我给直接开除了。而且,后来,她还找了一大帮子混混,拿着铁棍到我家里打我,用棍子和巴掌抽我。她还放话说,如果我敢在外面多嘴,就把舌头也给割了。”
听到这里,秦俭终于笑不出来了。
“原来,你一直不怎么说话,一直被别人称为闷驴,就是因为这件事啊?”
秦俭这么一说,闷驴才重重地点了个头,道:“其实,我是一个挺喜欢打屁的人。”
“秦哥,我觉得,这些其实都是我的命。要不然,我为什么,偏偏会去偷到那个笔记本呢,而不是别人?为什么,我偏偏会在医院里,碰到那个柳柳呢?我知道,那个笔记本是个坏东西;那个柳柳,也是个坏女人……但是,他们虽然都是坏东西,我却都很喜欢他们。我喜欢笔记本,我喜欢笔记本里的照片,我也喜欢柳柳,喜欢柳柳那种野性的味道……秦哥,你说,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这些坏东西……你说,这不是命,又是什么?”
终于,闷驴当着秦俭的面,第一次亲口承认“我喜欢柳柳”。
秦俭听闷驴这么一说,才庄重地从三轮车上跨了下来,然后深深地给闷驴鞠了一躬:“对不起,兄弟,我觉得你肯定是受什么刺激了。而且,我也只好告诉你实情了。其实,柳柳就是我杀的!”
闷驴张大了嘴巴,望着秦俭,半天没有表情。
只是过了五秒,他才勉强笑了笑,道:“秦哥,没事儿,我知道柳柳是你杀的。这是我的命,也是柳柳的命。即使你不杀她,我也会杀了她。”
说完,闷驴就走了。
十米开外,有家商店,闷驴从里面买了一瓶啤酒。
秦俭望着闷驴拎着啤酒瓶远去的身影,大声吆喝了一声:“嘿,那位偷记笔记本的兄弟,要不要我开车送送你?”
闷驴回头,望着秦俭那辆严重老化的三轮车,耸了耸肩,笑了笑。然后在拐进了一个阴暗的小巷子。
闷驴的那个微笑,永远留在了秦俭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