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玉很感动。秦俭也被她的感动所感染了。
“你的脸色这么白,为什么嘴唇还这么红?你是不是,涂抹了口红?”秦俭还是仍不住要问。
“奇怪,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是的,我才刚涂了一两笔,就被喊出来见你了。今天,这里有上级要来检查,我要负责表演节目。”潘小玉心情不错。
“那太好了。真开心,能看见你这个样子。”
“我也是,真开心,你今天能来!”
潘小玉将手伸了出来,一副银灰色的手铐搁在铁窗上,发出阵阵声响。
听见手铐的响声,秦俭有种莫名的难受。他将手搭在她纤细的手背上,抬头看见了她胸口的囚犯号码,轻轻地敲了两下,道:“你的号码是812?”
“是的,很奇怪吗?在这里,每一个犯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数字号码。我的同室更搞笑,我进来的时候,她的号码竟然是174。她说,她的号码不吉利,还让家里托关系,想让教导员给她换一个吉利点的。你猜,我们教导员说了什么……”
潘小玉紧紧地握着秦俭的手,使劲儿忍住让自己不笑。
“一般,教导员总是一些很有智慧的人,他说什么了?”秦俭问她。
“教导员对我那个室友说,她要是觉得174不好听,那就给她换一个438……哈哈哈,秦俭,你说我们教导员好不好笑,好不好笑……”潘小玉使劲儿摇晃着秦俭的双手。
秦俭没有跟着一起笑,只是突然把脸耷拉了下来。
“他死了,你知道吗?”
秦俭说的“他”,当然是指“小勇”。
“我知道,已经有人告诉我了。”
潘小玉点了点头,皱着眉说道。
“有人告诉你了?是不是独龙告诉你的?”秦俭紧张地问道。
潘小玉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她那刚刚涂抹上去的口红,也已经被她咬花了。思考了良久,她又开口说话了:“谢谢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
潘小玉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当然知道,小勇其实就是被秦俭干掉的。同时,她也知道,在这这样的地方,提及小勇的被杀,的确也有一些不方便。毕竟,他们的通话,其实都是受到监听的。所以,她才说了一句:“谢谢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
…………
“小玉。既然,我给了你惊喜,那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些惊喜?”
秦俭盯着潘小玉的眼睛,认真地问她。
“说吧,秦俭,你想要什么样的惊喜。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潘小玉扑闪着她长长的睫毛,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里,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和可爱。甚至,秦俭都感觉,剪了短发的潘小玉,比以前更加有魅力一点儿了。
“小玉,我相信,这件事你肯定能办到的。”秦俭道。
“你说,究竟是什么事?”
“告诉我,独龙到底是谁,他到底藏在哪里。”
秦俭如此一说,潘小玉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
“秦俭,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徐云梅派你来看我的?”潘小玉问。
“不是。是我主动找徐云梅的。”
“如果不是,你怎么能拿到介绍信进来探视我?”
“因为,我想见你。”
“见我,还不是为了帮她获取情报?”
“不是。”
“你狡辩!秦俭,你不要再说了。算我看走眼了。你走吧。关于独龙的事儿,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如果,你不说出独龙是谁的话,你就有可能会死,会被独龙杀死。”
“如果真是那样。我也认命。”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执迷不悟?”
“因为,我潘小玉这条贱命,本来就是独龙给的。他要拿走,就让他拿去吧。”
说完,潘小玉起身,扭头离开。
站在旁边的执勤人员走了过来,大声地对潘小玉说道:“718,你的探监时间还没有满,你确定要回去了吗?”
“是的,我累了,我想回去!”
潘小玉冷漠地说着,然后低着头,在至执勤民警的带领下,向那一扇扇铁门走去。因为戴着手铐,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不愉快,潘小玉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当潘小玉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漫长的监狱走廊的时候,秦俭隔着那个小小的探监窗户,冲她大喊了一句:“潘小玉,你给我站住!”
她站住了!
“潘小玉。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说,你的编号很特别吗?”秦俭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在监狱的走廊里产生了阵阵回音。
潘小玉回头望着他,摇了摇头。
“因为我知道,718这个数字,其实是你的生日!”
秦俭接着大声地喊道:“潘小玉,我需要你记住。三年之后,你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我还需要你记住,718这个数字,不仅仅是你的编号,还是你的生日,还是你获得重生的数字……”
“……”
潘小玉无语。秦俭的一串话,向子弹一般,射进了她的胸膛。然后,将她彻底击碎。
站在长长的走廊通道里,虽然背对着秦俭,潘小玉却早已泪如泉涌。
…………
从看守所里走出来后,秦俭的心情有些沉重。
当他把自己该说的话,一股脑都说给在潘小玉的听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直到潘小玉离开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告诉秦俭,独龙究竟是谁,独龙究竟会藏在哪里。
“妈的,真是个死犟的女人!”
秦俭心里不痛快,奋起一脚,将眼前一个可乐瓶子踢飞了起来。轻薄的可乐瓶子,在监狱外面的下坡路面上缓缓地滚着,一直滚到了一个肩挑粪桶的老汉脚边。
那老汉中等身材,头上戴着一顶烂草帽。草帽遮盖得很严实,以至于秦俭无法看清他的脸。老汉的肩膀上,跳着一担满满的大粪,大粪上面盘旋飞舞着几十上百只苍蝇。
“哇靠,真臭……”
老汉挑着粪桶经过秦俭身边的时候,秦俭捏着鼻子,轻声骂了一句。
挑粪的老汉,没有理会秦俭。他只是轻轻地将肩上的担子,放了下来。然后,他将刚才那个滚落到他脚边的可乐瓶,低头捡了起来。他用脚踩扁可乐瓶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秦俭回头撇了他一眼,看见挑粪老头的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而且,当秦俭牛头看他手的时候,老头又迅速地将手插进了裤兜里。
“喂,大叔,你挑粪的?”秦俭立住,大声问他。
老头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抬头露脸。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在哪儿挑来这么多粪?”
秦俭本不想问老头那么多话的。只不过,刚才,他觉得老头将可乐瓶子踩扁的时候,显得不是很专业。
在捡可乐瓶子这方面,秦俭可以算得上是最专业的。说起来,要想真正将一个铝制的可乐瓶子踩得最扁,那也是有学问的。比如,这种易拉罐式的可乐罐,只有竖着踩,再能把它踩的最扁,才能给装垃圾的袋子腾出更大的空间。
“喂,大叔,我问你话呢。你桶里这些大粪,是从哪儿掏来的?”
因为一直看不清老汉的脸,秦俭忍不住又大声问了一句。
老头还是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个沙井盖。
秦俭抬眼一看,原来,那个沙井盖下面,正是通向看守所的下水道。
“原来,你还是个有编制的、定点服务的清洁工啊……”
当秦俭知道,老头原来是给监狱的菜地挑大粪的时候,他这才摇了摇头,离开了。
然而,秦俭并不知道。就在他走过的那条狭窄的马路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正值夏季,池塘的表面飘满了一层厚厚的水葫芦。然而,在那些水葫芦的下面,在池塘的水里,却沉着一个人。一个真正的掏粪工人。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掏粪工人,被人捅了十几刀。然后,他又被拔光了衣服,剥掉了脸皮,沉到池塘里。
那个真正的掏粪工人,在临死的时候,都没有看清凶手的脸。
他只看见,凶手的左手上,少了三根手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