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纪灵听到敌将呼喊的那句话后,他就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雄壮的身躯不由摇晃了几下。
身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宿将,按说纪灵不应该有这样懦弱失态的表现。但事实上,就因为纪灵久经战阵,他才知道刚才敌将那声呼喊的厉害!
镇南将军、荆州刘表帐下的将领,却奉着当今天子的命令前来征讨,这说明什么?说明汉室大军不仅真的来了,还带来了荆州大军!
如今攻坚的纪灵大军,假如说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壮着胆子冲上轩辕山的话,那就是他们知道,无论怎么说,轩辕上的敌军没有自己人多!可现在汉室大军突然来了,并且还带上了荆州大军,那究竟该有多少人?!
没有人知道,反正他们只知道,一个名不经传的荆州将领就带上了六千左右的西凉铁骑!而在这条迅猛突进如火龙一般的身后,一团刺眼的光亮在无尽的夜色中爆开,随之化作冲天的火光!
从那样的火把阵势来看,汉室大军来的至少有十万大军!
于是,就在火光耀起的一瞬间,整个轩辕山一下子乱了起来!纪灵亲眼看到自军的兵士再不听什么号令,乱喊乱叫着丢下兵刃便开始逃跑。而山上的汉军,则在此时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喝,随即又是一排箭飞过来,数百名袁军士兵哀嚎着倒在纪灵的身边——山上的汉军已把握住这个机会,开始反攻了!
这一瞬,纪灵的心悲愤到了极点,也失落到了极点。他从未想到过,直到这个时候,徐荣竟还保留着余力,来发起这关键一瞬的反击!
没有办法了!
敌军铁骑一冲,自己这点人全部都交待在这里了。
“杀!”
可汉军似乎不给纪灵哪怕一瞬的悲伤时间,西凉铁骑已经战马开始加速。高大的西凉战马发起冲锋来,扑天盖地一般,有着无可遏制的可怕冲击力。就凭这股冲击之势,纪灵便看到,自己的后队几乎都没交战便已七零八落起来,西凉铁骑几乎毫无阻挡地朝着自己中军冲来!
无法形容这种冲击对步兵的震慑,一向敢战的纪灵亲兵,居然有的转身要逃。
然而,铁蹄如雷,已呼啸而来。
那员大将手持大刀,高声长啸,对着袁军如春雪遇骄阳般消融的败势,向纪灵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直到这个时候,纪灵才看清,来者根本不是六千西凉铁骑!而是这三千铁骑一人举着两支火把。
浓重醇厚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发光的东西,一片了无生气的死黑令人的能见度极差。所以,来将才用了这样的办法,如此一来,一下子黑夜里就亮起一条火色的长龙,星星点点难以计数。而自军的胆核,也在火光的照耀下,被烧成了灰烬。
照这样的情况看,远处那巨大的火光也不是汉室的援军,只是这位将领派人故布疑阵……
又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大将!
纪灵嘴里发苦,他想不到,垂垂老矣、早没有名将的汉室,为何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一下就冒出了两员名将!徐荣倒也算了,毕竟声名在外,可……
连日来被困顿的悲愤在这一刻被欺骗的羞辱中彻底被引燃,纪灵狂风仰天大吼,擎起自己的三尖两刃大刀,便想拼着自己身死,也要将这坏了自己退路的敌将斩杀。可未待他催马前行,就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难行半寸。
大军溃散之下,自军早已相互践踏起来。无数的战马在眼前来回奔骤,将自己的前进之路堵得死死的。甚至一些发狂的兵士,不要命地朝着自己攻击起来,喊着要让自己赔命。
纪灵拼死砍杀,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铁蹄之下,已不分敌我,自己前进的步伐竟还没有敌军冲锋的步伐更快。就在纪灵整个人几乎就要崩溃之时,忽然黑夜里一刀劈来,纪灵来不及阻挡,只能头一歪,自己的兜鉴已一分为二掉落在地。
披头散发的纪灵,一刀结果了那叛军后,就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众叛亲离的狼窝。他的心,在狠狠地滴着血,之前的斗志和愤怒已被眼前的惨景彻底击碎。
“将军,快突围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在自己耳际响起,纪灵回头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陈震。
此时陈震再无一丝谦谦如玉的君子风范,骑在战马上的他歪歪扭扭,神色惶然:“我军大败已不可挽回,可能救多少兵士就救多少,将军切不可此时一蹶不振,大军都还指望着你呐!”
“陈先生……”纪灵心中愈加发堵,他实在想不到在这最危急的一刻,陈震竟然还会对自己说出这般鼓舞的话来。
就在纪灵想着如何向陈震感恩时,陈震却好像一下看破了纪灵的心思。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帅印塞入纪灵手里:“将军,我早料到袁术不仁,此战必败。已然提前探清一条小路,将军速速收拢大军随我来。”
“陈先生……纪灵有眼无珠,对不住您啊。”看到陈震最后一刻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帅印,多少年没有流过泪的纪灵突然哭了出来,可见他此时的心情如何激荡复杂。
“将军!还说这些无用之话做什么!”
陈震的这一声厉叫总算让纪灵恢复了一些神智和指挥官应有的责任,他晃晃悠悠挺立起来,这时他的心腹偏将等人已经聚集了三千到三千五百左右的残军,组成一个圆形缓慢地向着山麓旋转而去。在旋转的过程中,不断还有袁军加入。当这个圆阵抵达山边的时候,已经积累了将近六千人的规模。
理所当然的,山上汉军的注意力也逐渐集中到这里。而冲锋的西凉铁骑,也飞速改变了方向,朝着自己追击而来。
现在,敌军最多与自军兵士持平。但纪灵只能慌不择路地在陈震的带领下飞奔逃命,反身一战?那根本就是笑话。
因为,此时的纪灵之军,就是一群丧家之犬!
一名纪灵身旁的士兵忽然惨叫一声,一支飞箭射穿了他的咽喉,然后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纪灵看着部下的尸体,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地闪过,将他委靡不振的精神一下子点醒:我不能就这么死掉!我还要回去,去见主公!
“冲啊,一定要冲出去!”
纪灵尽自己的全力大吼道,然而却没人回答。在这样巨大的喧哗声中,每个人都在厮杀,他的声音根本微不足道。他就像是被巨大的漩涡席卷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控制。没人指挥,整个圆阵完全凭借着求生的欲望与本能冲杀着。
所幸,山上的汉军和援军毕竟人数不多,击溃纪灵这支五万大军已是极限,想要彻底包围却根本有心无力。当重新振奋起来的纪灵开始挥舞着三尖两刃刀冲锋时,他所面对的不过只有几百山上匆匆赶来射箭的汉军。
加上这次只是突围而不是攻坚,由此,败军竟然意外地一口气突破了出去。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不少突围出来的兵士拧了自己一下,疼,这是真的!
而纪灵更是想同陈震道一声最真挚的感谢,但便寻了一番自军,他发现自己已寻不到陈震的身影。还未仔细寻找,纪灵突然感觉身子猛然一下失重,接着就是耳边战马惊惧地长嘶!
‘居然是陷坑!陈震,你竟然坑我?!’在跌入陷坑之前,纪灵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些。
下一刻,他终于看到了陈震的身影。只不过,这个时候陈震已经跟一名狐狸脸的年轻人站在了一起。在他们的身侧,还有一位犹如影子般的人物,纪灵觉得有些面熟,可想了许久,都未想起陈震那位贴身的医正。
然后,徐荣的身影、轩辕山的大军,还有那位荆州将领,以及西凉铁骑们都一一赶来,将没有掉入陷坑的袁军死死包围起来。
有趣的是,纪灵发现徐荣虽然与那名荆州将领一见如故,大加赞赏,但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也就是说,汉室果然与荆州大军汇合了。
剩下的,万念俱灰的纪灵只听到了陈震与那狐狸脸谋士的对话。
“杨侍郎此番谋划,一举擒下袁术大将,在下听闻陛下对麾下依功授赏,杨侍郎恐怕要赚得盆溢钵满了。”
“全靠陈先生居中配合,不惧生死才能引得纪灵上当,首功自当先生所有。”杨修说的是实话,他知道那位少年天子赏赐是有的,但不会太多。反而是这位陈震,因新降且立下大功,倒是会狠发一笔。
不过,他也不着急,只是眨了眨眼,对陈震又说了一句:“陈先生,不知你对摇骰之事如何看?”
陈震还不知杨修性情,碍于杨修老爹那位名门宿臣的面子,迎合了一句道:“小赌娱情嘛。”
“哦,这就好。”杨修嘿嘿笑了起来,看着陈震,就像看着一座移动的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