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打到这个份上儿,已经不能用一个简单的闹剧来形容了。几十万大军分成两拨儿、一个前方跑,另一个后面追,还都举着火把,绵延数里的火光,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起来,仿佛天与地一下调了个儿……
不错,对于袁术来说,他真的觉得这天跟地都反了一样。
袁术一向自视甚高,在宛城之时,他地连荆、豫、扬三州,手下名将良谋无数,外面还有一个白马将军公孙瓒当盟友,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袁术总感觉天下我有,进可君临天下,退也可划地自在为王。
于是,寂寞空虚冷之下,他萌生了要扳倒北边那个冒牌哥哥的想法。经历了大半年的筹划,他一人掀起了初平四年这场旷世之战,想着凭借此战奠定他乱世第一强者的地位。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大战进行到这里,竟然会如此凄惨落魄!
回望身后,袁术还依稀可以听到身后汉曹联军又骂又玩笑的戏谑之声,那些粗鄙的、卑贱的兵丁半点素养都没有,竟然扯着嗓子叫骂,令袁术不想听,都感觉那些污言秽语就回荡在耳边。
“真是威风的大汉后将军啊,你们看,人家的撤退,也跑得那么麻利,咱们真心学不会呐!”
“就是,不愧是出身四世五公的名门之后,你看人家逃跑那气度,当真没得说,那叫一个潇洒!”
“果然是百战百胜的名将统帅,你看人家,连逃跑都冲在自军的第一线,如此身先士卒,令我们这些将官自愧不如呐。”
“……”
听着这些刺耳锥骨的叫骂,袁术又怒、又气、又急,他肠子都悔青了,这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北上招惹曹操了——不错,这曹操,简直就是疯狗,就是屎,真是沾上就别想甩掉!
可是,不管袁术这会儿是发疯、恼火,还是恶狠狠地贬低曹操自我麻痹,他仍旧改变不了眼下的局势。十八万大军到了现在连六万人都不剩下,也顾不得身在何处,只管向着豫州的方向拼命奔逃。
转眼之间,天色渐渐微明,鱼肚白的天线中跳起一丝红彤彤的太阳。借着微曦的晨光,袁术终于看到一座破败的古城映在朝霞中。虽然此刻袁术已成惊弓之鸟,但地形不熟毫无选择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闯。刚一入城,袁术的兵士不用吩咐,就如火上房般飞速关闭了城门。
袁术这次学了乖,首先派兵士挨家挨户搜查,避免百姓联合起来反抗他。同时下令只要是那些还能站着的兵士,立刻全部上城楼御敌。一时间,这座城池里的百姓人人遭了殃,无论是百姓还是豪门,都被大头兵闯进来门,二话不说,一脚踢倒,上前就翻箱子开柜乱抢一气。
这些兵士先是将家里能裹腹的,尽数塞入了口中。随后不管是粮草牛羊马匹鸡雏猪崽,更连金银手饰、案头收藏、传家珍玩各类财物都不放过。他们干这种事情是那样专业,以致于连条底裤也不会给主人留下,一言不合,举手就是一刀。
发展到最后,为了一枚戒指或耳环,他们甚至残忍的斩去对方的手指或拉脱对方的耳朵。太寿城内,家家冒火,户户冒烟,到起都是悲惨的哭叫和哀号,有些小队抢上了瘾,都跟自己人动起了手。最后袁术见势不妙,只好又令各部将领带着执法队弹压,乱哄哄闹了小半个上午,才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而此时追袭到太寿城下的汉曹联军见到城中这等惨状,人人气愤填膺。尤其治军最为严明的高顺,也曾在吕布帐下见过此事,不由激发了他内心深处最憎恶的情绪,第一次向刘协请命道:“陛下,请给予末将一支部曲,末将保证定将这座古城攻下来!”
可面色黯然的刘协将眼睛从望远镜中撤出来后,却只能阴鸷地摇了摇头,阴沉说道:“已经晚了,下令扎营吧。”说完这句,刘协见众将领还欲开口,不由分说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军令,勿需多言!还有……”刘协眨了眨眼,似乎下一句话令他也十分气愤,但终究还是开口道:“传令下去,不可因此虐待那些袁军俘虏。”
“诺。”众将领依言领命,但这声应合,却都带着隐隐的怒火和不甘。
当然,这不是针对刘协,而是针对袁术。如今汉曹联军尽占优势,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待破城之后,务必要亲手抓住那个袁术,替太寿古城的百姓们好好出一口气!
这一刻,曹军也在结营扎寨,中军帐自然都是第一时间搭好的。鲁莽灭裂的先锋乐进犹在兴头上,连军法也不顾了,闯入大帐便向曹操喊道:“府君,请下令让我等速速攻城!”
乐进个子矮小,但却敦实精干,脖颈上留有一道大伤疤,满面杀气。此人乃曹操征讨兖州黄巾时率乡勇加入曹操帐下的,作战勇猛,深得曹操器重。但此刻,曹操一听乐进此言,脸色骤然一冷,正欲开口,却对着乐进猛然跪了下去。
乐进一时傻了眼,不知曹操这是在干什么,赶紧也对着曹操跪了下去:“府君,万万使不得啊。只是攻个破城,您不会吓成这样吧?”
曹操这时脸都气黑了,不理乐进,只是将记忆中的君臣拜礼做足之后,才开口道:“兖州牧曹操恭迎陛下。”
这时乐进才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但他为人粗鄙,也不知道什么礼节,只好撅着屁股转了一圈儿,对着刘协磕头道:“陛下来了?我跟您磕头了。您那篇祭文写得真好,我虽然听不懂,但听着其中的豪迈,真就写出俺的心思还有那个……壮志雄心!”
这一瞬,曹操的脸更黑了。他出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跟袁术比起来,却仍旧是他心中的一个痛。虽说平时他看起来一直不计较这些,但少年时的寒凉境遇终归刻入了他的骨中。此刻见乐进这般粗俗,不由自觉矮了三分。
毕竟这一路上,曹操也见过了不少汉室将领。且不说白衣胜雪、冷漠无双的张绣还有年少有容的李严,就说刚毅威容的徐荣和果敢持重的高顺,都生得一张令人一望便有古之名将的俊颜。尤其曹操还听说西凉锦绣、被羌胡人誉为神威天将军的马超,也曾在汉室效命……
可向自己这方一望,那乐进虽身先士卒骁勇无比,但五官紧凑都快挤到一起了;另一旁的于禁,老成持重堪称独当一面之将,可是容貌平庸举动拘谨,比文人还沉郁;还有自家的兄弟曹仁,本就是官身土匪,黑沉沉的脸庞比自己还丑,一双眼睛总瞪着,总要跟人玩命似的。
其他诸将,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一个个神头鬼脸,也就自家的文士如荀彧、郭嘉、任峻等还不错,却留守甄城没带出来……曹操感叹一声扭头看看,还有一个亲卫典韦——这家伙更没个人模样了!
“诸位皆乃大汉忠良,不必多礼,朕此番前来亦无他事。客随主便,曹爱卿暂且将自帐事宜处理一下,不用顾忌朕在场。”刘协施施然上前,话虽这样说,但却一屁股坐在了正席之上。
见容貌同样出众、风度雍容的刘协这般随意,曹操反而更加窝火起来。他遵命起身之后,登时冷冷对着乐进说道:“乐文谦,你倒是枉费了我赐予你文谦这一表字,可曾知道你犯下何错?!”
刘协闻言立时愕然,此番一战,乐进的表现可是看在他眼中的。以五千精兵大破袁术,紧追一天一夜不喊累叫冤,这等功勋,纵然不算功劳,也有苦劳。曹操今天是追袁术追傻了,怎么能对这等功臣如此不满?
故此,刘协环视周围,发现众将均无惊诧之色,更是觉得奇怪。
而令刘协想不到的是,乐进这个骁勇的汉子,一见曹操动怒,也不管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当即便抱拳跪地:“末将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府君说末将错了,末将就是错了!”
刘协见状不由一叹:曹操啊曹操,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让属下如此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