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武器柔柔的笼罩着长安城,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与袅袅升起的炊烟缭绕在一起,使得整个长安城都显得不再那么寒冷。连续三个时辰蹲守在高高的塔楼上的汉军哨兵,此时却已然又冷又疲惫,他抱着号角不停的在原地踏着步,等待着那悠长的钟声。
“开城门了--”随着钟声响起的,就是城门老卒这声浑厚悠长的喊声。哨兵知道,自己只要交接了班次,便可以回家搂着老婆睡一个回笼觉了。
不过,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率先出城的不是那南北的客商,而是数十匹轻骑箭一般的射出长安,守城的军士向那离去的数骑行礼。那些人身着火红的战袍绣着猛虎标志,正是大汉精锐南军虎贲。
“什么时候能加入虎贲南军就好了。”城门兵望着那远去的彪悍的身影,羡慕的想着。自从封台祭天大典过后,大汉军伍里的气氛便渐渐有些变味儿起来。
据传朝廷要改革军制,所有装备赏赐皆与一支部队的战功为基准。战功越高,兵士的装备和奖励就越丰厚。而由此,寻常的大汉将士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起来。这不单单是在大汉建制军伍中,就在寻常百姓眼中,也是如此。
以前的媒婆是很少同当兵卖命的将士说媒的,毕竟,但凡有点家景的人,都不愿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年纪轻轻就守寡。可如今,谁家的儿子若说是虎贲军,那媒婆几乎能把门槛儿都踩平了。而假如你要只是一个守城的哨兵,倒也有人来说媒,不过,大多还是死了丈夫还带几个拖油瓶的寡妇……
“想入虎贲军?”老邹悠悠地抿了一口酒,似乎回忆起了当年他铁血征伐的遥远场景,表情既壮烈又难忍一丝遗憾:“老子要是晚出生几十年,倒有这个可能。但你们这些见了敌人就腿软的兔崽子,还是死了这份儿心吧。别看虎贲军表面光贵,背地下可都是拿命来换的,没经历无数次战斗的洗礼锻炼,是根本没有希望的。”
“头儿,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虎贲军再牛,不也是让人在他们眼皮子低下闯入了禁中,听说还差点杀了陛下?……”塔楼上的哨兵这时已经交了班儿,听到袍泽们聚在一块聊天,他也忍不住掺和了进来。
不过,他这话却没有换来老邹的回答。虽然,目前整个长安城中,军制改革和封台祭天这两件事是最最热门儿的话题,老邹也平时最爱吹嘘自己消息有多灵通。可奇怪的是,就在这哨兵满心期待自己能得到什么内幕的时候,老邹的眼睛却直直地望向了玄武大街。
微稀的晨雾被初升的阳光驱赶,露出了玄武大街上的原本面貌。可哨兵揉揉眼睛细看,仍旧感觉眼前是一片白雾。直至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原本缓缓移来的并不是雾气,而是一身素衣孝服的送葬队伍。
中国古代一直到现代,孝衣一直都是白色的。在古人眼中,每种颜色都与季节相联,有着丰厚的文化内涵。白色属于秋季,寓意万物凋零,萧瑟肃杀,是个伤感、落泪的季节。很多咏叹秋天的诗句,走的都是低沉的调子。
唯一的一次特例,是春秋时代的晋国重耳,就是那位晋文公去世时,秦国来犯。晋兵含怒雪恨,将孝服染黑决一死战,打得秦军‘只轮匹马无归’。后三家分晋进入战国后,中国古代便再无着黑服戴孝的传统。
用黑色代表死亡,那是西方人的风俗。黑色在《圣经》里象征着魔鬼、邪恶、痛苦与不幸,因此,黑色在西方也被称为“死色”,所以丧礼上一定要穿黑衣、戴黑纱。
而这些,让刘协在前世看到古代剧中那些身穿黑色基调为主的国君葬礼,感到十分的可笑。就算中国农村逝去老人出殡,孝子贤孙们都着白衣孝服。那些编剧导演们,水平难道连自己以前农基站遛狗的老大爷都不如吗?
然而,来者穿黑穿白,对守城的兵士来说并无两样。他们看到这支送葬队伍后,登时拄枪凝眉,严阵以待,有些年轻的兵士,紧张地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一方面,大清早就遇到这等丧气事儿,他们都觉得很晦气。而另一方面,对于任何出入城门之人,他们都是要负责盘查的。而眼前行来之人,足有千人,更从那规格仪式来看,逝去之人定然乃位高权重之人。
耽误了他们送老人出城,他们都知后果有多可怕。而职责所在,他们又不能睁一眼闭一眼……
老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他毕竟曾与皇甫嵩一起患难,多少还有些担当。只是,当他看到走在队伍最前方那人捧着的灵位时,脸色便开始变得铁青起来。因为那块灵牌上写着:故司徒讳允之位。
来的竟是三公之一司徒王允的送葬之人?!
老邹眼皮猛然一跳,心中顿时升起了莫大的疑团:三公之一的司徒王允,他怎么突然便故去了?且不说他死的这般离奇,就在封台祭天弑君阴谋后的第三天。就说王允的身份,他死后朝廷为彰其功,也会在英魂冢选一处风水宝地,供长安乃至百姓瞻仰祭祀啊……
刚想到这些,送葬的队伍已经行进到了城门。老邹环顾了一眼周围那些不担事儿的兵卒,只好硬着头皮赶上前去,迎上了手捧灵位的王盖,先脸色哀痛的举手肃拜后,才小心向王盖问道:“王大人,司徒老大人竟薨了?”
王盖沉痛地点了点头,他不敢说实话,只是在还礼之时,很笨拙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马蹄金,塞给老邹:“家父已于五日前病故,还望将军行个方便,令家父早些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老邹看着王盖这一连串拙劣的表现,眉头更为深皱。看得出来,这位侍中大人脸上的沉痛羞赧的异色,不单单因为父亲的病逝,还因为他身为名士之后,竟要做这等收买守城小吏他向来嗤之以鼻的事情。
只是,如此一来,事情就更加难办了啊……
老邹心中哀叹了一声,随即不着声色地将那块马蹄金推回了王盖的手中,手法比王盖熟练高超太多了。随后,老邹才好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为难地说道:“汉律有令,出入城门者,皆要查明身份、以防夹带……更何况大人此番还是千人送葬,小人不得不公事公办,耽误一下老大人归乡了。”
“给脸不要脸了是吧?”王盖见老邹还算客气,也就打算令众人在此迁延一下,可想不到他尚未开口,王定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跳了出来:“看清楚了,这可是朝廷三公之一的司徒!是诛杀董贼,匡扶汉室的功臣!我父亲他老人家走了,你这区区的城门令,竟敢阻挡他落叶归根?!”
老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事已至此,他还是不动声色,静静地回了一句:“职责在身,还请小公子勿要为难。”
这一刻,王定怒气冲冲就要上前动手,但王景的手段显然比王定更高一筹,他登时拜倒在地,嚎啕大叫了起来:“父亲啊!您睁眼看看啊,您生前为汉室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可最后,都得到了什么?如今您不在了,区区一个城门令,竟还要阻您回乡入土,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呜呼……”
此番与王允送葬之人,不是王氏一族,便是王允的门生故吏。王允生前的功绩暂且不表,就说人死为大此事,这城门令的做法便惹得这些人一下群情激愤起来。虽然,他们有些人并不知道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王景这一声悲愤充满曲解的哭号,立时让他们化沉默为热血,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被王盖死死拉住的王定,看着身后之人情绪爆动。他眼神一转,猛然挣脱王盖的拉扯,上前猛得一巴掌扇在了老邹的脸上,同时就地一滚装作受伤了般大喊道:“不好了,出人命了,城门令殴打三公之子了!……”
王定这一作乱,蓦然间便点燃了那些送葬之人的怒火。刹那间,无数身穿孝服的士子义愤填膺,朝着城门卫冲了过来,整个城门,瞬间失去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