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城门,是长安城东出南头的第一门,百姓见门色青。也呼之为青城门,或青门。而在未央宫中,还有一道内门青锁门。历史上,李傕、郭汜大乱之时,王允从青锁门上纵身一跃,成就了一世英名。可现在,他身死后却被困顿于青城门。
由此看来,王允似乎与青色有着说不出的不解之缘。
不过,目前什么颜色都挽救不了青城门的大乱。随着王定机智无双的自导自演,整个青城门如今已是一片混乱,表面上来看,这是王允的亲眷门徒与城门为爆发了冲突,但若有识之士在此,就会看出,这其实是数千人的送葬队伍顶着礼制旧俗的光环,对抗起了朝廷的法制。
王定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他们独特的小聪明。他的用意十分明显,虽然礼制旧俗这些不可能会成为他乱闯城门的理由,但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法不责众!
他不相信,朝廷会因为他们气愤下殴打了几个守门的小卒,就会将自己数千人尽数处罚。届时,就算朝廷追究下来,父亲也早在并州老家入土为安了。而自己也不用守着那恶臭阴冷的灵堂,又可以于女闾中寻欢作乐,夜夜高歌了……
不错,这就是王定的打算。
当然,这种主意,可不是他能够想出来的。若要感谢,他还真要谢谢那些平日他一向瞧不起、不通情趣的堂弟。
两日前,王家兄弟为安置王允后事大打了一场。然而,将灵堂打了个稀烂之后,还是没有个卵用。王盖豁着脸皮又往禁中跑了两趟,光禄大夫钟繇还是一脸为难说着:王贤弟,此事不是我不想尽心,只是封台祭天这等凶事刚刚发生,天子正暴跳如雷,你这不是犹嫌天下不乱嘛……
随着王允的尸体越来越臭,王氏兄弟之间彼此的火气也越来越冲。往往见面几言不合,便拳脚相见。直至王凌出现,告知了他们这样一条权宜之计。
王盖刚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他还盼望着朝廷能将王允的尸身安置在英魂冢中。可这个期望遭到了王景和王定一致的讨伐。最后,还是王凌一句话解开了王盖的心结。
“大兄,如今朝堂单薄,人情冷漠,钟大人纵然有心帮衬我们王家,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等若是无奈将伯父尸身葬于家乡,朝廷必然会得到消息。天子虽性情凉薄,但念在伯父功勋的份上,不可能不动容。届时,天子下诏,再追封伯父,立碑刻墓忠魂冢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盖深思熟虑之后,也觉得王凌此计甚有道理。一静不如一动,自己若是干等着,王允尸体估计都要化成骨架了。反倒是不如装作一副悲愤的模样,打开局面,让朝廷和天子看到他们怎样亏待了一代良臣。说不定,那个时候,自己也可能因祸得福,重振王家。
只可惜,计策虽好,但他千算万算之下却漏算了这两个不争气的弟弟。此时经王定、王景如此一闹,便将自己这行人变成了对抗朝廷法制的暴徒!说轻了,是孝心激发、擅闯城门;可说重了,这可是造反杀头的叛逆大罪!
于是,当局势刚刚开始混乱时,王盖便疾声呼喊,请求双方都冷静下来。然而,冲突一经爆发,单单他一人呼喊又有何用?被人群推搡席卷的王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渔网兜住的鱼,快被挤得窒息……
然而,就在此时,已被不知何人推倒在地,还忍受了无数人乱脚踩踏的王盖,伏在地面上忽然感受到大地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作乱之人反应稍慢,但听到响动后,也急忙停下手下动作,四处张望起来。
只见玄武大街上冲出一群铁骑,绵延成两条黑线,仿佛没个尽头。尘土飞扬中,高头大马,俱是长安境内以一当百、名动天下的虎贲骁骑,看那为首扛旗将军手中所拿的旗子,鲜艳如血,上书一字,“徐”!
乖乖,竟是天子的嫡系军。
如今的徐晃和虎贲南军,早已不是一两年前那番模样。随着这支大军无时无刻护卫在天子身旁、袭董卓、击李傕、郭汜,进而出兵关东,败李蒙,退袁术,这支虎贲南军早已脱胎换骨,成为了大汉军伍乃至整个关中百姓眼中最不可一世又威不可挡的雄狮。
徐晃伏身拎斧,令旗摇摆,身后虎贲骁骑立时兵分两路,将城门前的作乱之人层层叠叠包拢起来。马上的气势一个个眼神冷漠,擎矛突进,好似随时都可能将手中的长矛送入这些身着孝服之人的胸口。这份冷酷肃杀的气势,登时让躁乱不安的局面重新冷静下来……不,应该说彻底惊恐起来。
之后,徐晃一勒马缰,举斧一扬,两千虎贲骁骑瞬间各就各位静止,动作如出一辙。唯一始终不变的,就是他们眼中那等看人如将死的冷漠。这份娴熟与气势,已经远远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战之兵的范畴。
“天子脚下,聚众作乱,尔等莫非想造反不成?”徐晃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然口吐鲜血的老邹,眼珠子差点都红了。他紧握手中巨斧,忍不住猛然一挥:“这里谁主事儿,出来答话!”
王盖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时候再看王景和王定两人,早就藏在了人群当中。身为长子,最悲哀的莫过于责任全由你来担,好处就得与兄弟一齐分享。
他现在恨透了自己两个弟弟,可当着所有送葬之人的面,他还不得不强撑着爬起来,赶到徐晃面前作揖道:“将军误会,此事非像将军想得那般严重,只是误会而已……”
可想不到,徐晃脸色邪邪一笑,随即不无揶揄地看着王盖说了一句道:“误会而已,那我老徐一斧头劈了你,莫不是也只是一个误会?”再之后,徐晃猛然翻身下马,唬得王盖登时向后退了一大步。
徐晃厌恶地看了这群人一眼,随即走到老邹面前,将老邹搀扶起来:“老兄弟受苦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有徐某在,定然不会让这些人白白欺负了咱!”
徐晃这话一落,王盖的脸色已不再煞白了,而是完全变成了铁青:听徐晃的意思,他今日是不想放过自己,断然要将此事闹上朝堂了?!
这什么意思,难道,这些武人们,从此以后要骑在他们士大夫的头上拉屎拉尿了不成?!
董贼祸乱之事殷鉴不远,这些贱骨头难道又想把持朝廷?!
一想到这个,身为士大夫那种好像刻在骨子里反对一切势力当权,只能他们主政的因子顿时在王盖体内作祟,原本打算息事宁人的他,也忽然变得傲气凛然起来:“徐将军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徐将军究竟如何处置我等这些名士,这些忠君爱国、奉效礼制的良臣!”
徐晃闻言眉毛一挑,居其位、养其气,身为朝廷执掌南军虎贲的中郎将,徐晃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吏乱匪。仅是这一瞥,便暴出了他心中的不屑,随即他也懒得同王盖争论,举斧一扬,向手下吩咐道:“全部拿下,长安大牢关不下,就关入虎贲的军牢!”
“你敢?”
“你敢!”
前一句,是王盖色厉内荏的叫喊,而后一句,就是真真正正的愤怒了。徐晃回头,只见一人昂扬而出,竟是还穿着送葬麻衣的司隶校尉黄琬!
有持节之权,掌监察京畿七郡犯法者。而对于朝中之臣,更有监察之权。黄琬在此事中也算受害者,毕竟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主动参与其中作乱。但与王盖一般,一听徐晃刚才之话,他们士大夫欺压武人的天性便开始暴露,语带机锋喝道:“徐将军不论事由,上来便袒护城门令,莫非武人之间已暗通曲款、结党营私了不成?”
徐晃虽然是个粗人,但跟在刘协身边这么长时间,朝堂里的一些龌龊早就了然于胸。此事毕竟他占着理,就算闹上朝堂上也不怕黄琬,故而很不屑的回了黄琬一句:“结党营私,那不是你们这些人才会做的事儿吗?否则,黄大人怎会出现在这暴徒之中?”
“好你个徐晃,仗着天子恩宠便如此血口喷人!”黄琬怒发攻心,自董卓死后,他何时受过如此羞辱:“今日老夫就要看看,你到底敢不敢将我等都押入大牢!”
徐晃微微一愣,他倒真没想到这一点。毕竟,送人入长安大牢,就得先经这位司隶校尉之手。这就相当让法官判自己有罪,明摆着不可能嘛……
然而,就在徐晃踟蹰之时,远处又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人疾速赶来,高喝两字:
“我敢!”